诞之魅
2001-01-23以珍
以 珍
儿子才12岁,早让39码运动鞋没有了用武之地,而在我的记忆里,儿子诞生之初那粉嘟嘟、写有属于他“这一个”生命密码的小脚丫在沾满蓝印泥后被护士轻轻一按,便再也走不出出生证明那片绿绿的天地,也就永远拥有让妈妈醉心的回忆了。
怀孕的最后一段日子是住在父母家的,一处有着50多平方米花园的日式住宅,那儿离产院近。孕中女性孕育生命的那份自然使我有使不完的劲,尽管腿肿如杵,还是将一把把鸡毛菜籽散在沃土里,在等待生命鲜活的萌发之时,也悄悄地感受腹中胎儿的躁动不安。离原定的预产期十月中旬还差半个多月,小家伙就急不可耐了,选择了在汉语数字中最具哲理的数字“九”月。
才见菜芽儿从土中探出头来,那日深夜,腹痛阵阵,感觉直往下坠,临盆感袭来,身心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父亲和丈夫一个拼命地踩“黄鱼车”,一个在车上紧扶着我,直奔产院。医生检查后轻描淡写道:“早呢,先回家,等腹疼得有规律再来也不迟。”不由得责怪自己,太紧张了。到了第二天晚上,加剧的腹痛已无法忍受,再一次送到医院,经检查确定必须住院待产。
跟我年龄相仿的准妈妈们原来就是“三年自然灾害”时家中的多产儿,20多年后不期而遇在生育高峰期,这苦果也就水到渠成了——产院里到处是腆着肚子的准妈妈,连走廊的加床也躺满了呻吟的孕妇。我还算“幸运”,被安排在一待产房。那情景若在今天当可申报吉尼斯纪录的:每张单人床躺着两个待产妇,有的侧卧,是颦眉呼吸状;有的小心翼翼护着肚子,唯恐另一位不留神踢着腹中胎儿。与我同床的产妇身体显得很笨重了,见我呻吟不止,直言阵痛不如我,硬将床让给我,由着我辗转。等痛感稍稍平息时,我便赶忙唤她躺在一侧。
医生轮流查房,“该去产房了。”下半夜,不时有人“升级”。
轮到我了,被送到曾让我猜测无数次的圣洁产房,又是一番瞠目:贴着白色瓷砖的墙上溅着殷红的鲜血,蓝装的清洁工正在擦洗。近10个产床上都躺着汗涔涔的产妇,医生来回观察,我的心跳加快了。紧靠窗的1号床空着,医生让我躺下并吩吩了几句。2号床是一位高龄产妇,正不停地嚷着:“快出来吧,宝贝,妈妈受不了了!”“妈妈呀,痛死我了!”叫得令我心惊。“医生,快来帮我剖腹产,我快不行了!”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没有柔声细语地安慰她,而是大声斥道:“叫啥,再叫把力气叫完,你更加生不出!”
一直不是个坚强的人。但那时我真的感到孤独无助了,我自知没有退路。以前曾听弄堂老人说的“生孩子是一只脚在人间,另一只在地狱”的恐惧被我抛至脑后,我变得无畏了,只知用双手紧紧拉着产床两侧铮亮的、冰冷的铁拉手,任凭身体有撕裂般的疼痛,心里默默地祈祷腹中胎儿快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降生。谁知我的无声居然又被那位女医生作为教育高龄产妇的典型:“看看人家1床,一声不吭,哪像你?”
使足了劲,用完了力,浑身的骨架都松脱了,宽大的衣服全部被汗水浸透……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位老医生说:“好了,1号床,我来帮你了!”又是一阵巨痛后,骤然,腹中胎儿如海豚出水般降临,与此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畅然遍布全身,仿佛来自深山幽谷的凉风习习而过,那么流畅惬意,真是造物主对天下母亲生育辛苦的顶级赏赐。在新生儿稚嫩而又响亮的胜利宣言中,所有怀孕、分娩的痛苦变得不足挂齿,如潮而退。
“是弟弟哦。”医生将孩子高高托起。此时并无对孩子性别的概念,有的是对生命诞生历程的礼赞,我由衷感激当年母亲生育了我,也感谢这个新生儿——我的孩子赋予我的崭新体验。又一个护士拉起我的右拇指,将我的指印清晰地按在孩子的出生证明上。一旁,那个小岛屿般、脚纹线分布独特的小脚印在我眼中无疑是一幅巧夺天工的画。公元1989年9月23日上午8:40,灿烂的晨光见证了这剪不断、挣不脱的母子缘。
我如凤凰涅槃 。
图/石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