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傻,但值得爱
2000-11-04夏悲
夏 悲
他们是加拿大渥太华的两个老人,两个弱智的老人。一个女,一个男。一个穿红,一个套绿。每天他们俩一起坐公共汽车去福利工厂上班,黄昏里,又一起结伴回家。
红女性格开朗,绿男非常内向。一红,一绿,在白雪皑皑的冬季里等车的时候,若即若离地站着,色彩异常醒目。公共汽车一来,高高的绿男总是虔诚地让矮个的红女先上。在绿男的概念里,红女是个娇娇的美人儿,是他太阳世界里惟一的女神。他黯淡的绿色与红女的光芒万丈,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红女在绿男的谦让之下,每次都当仁不让地先踏上公共汽车,然后在照顾老人的席位上款款落座。绿男远离红女数步,卫士般地跟随上车,但他不具备胆量坐在红女的身边,也不敢转过头去直视红女做作的媚态。绿男只用眼角观察红女,如果她确实坐稳当了,才放下心蹑手蹑脚地往车厢的最深处走去,并小心谨慎地坐下,透过层层叠叠妨碍着他视线的男男女女的头,盯着红女发愣。
红女很爱哗众取宠。她一上车就开始大声喧哗,把肩上的背包拿下来,把硬硬的大红背包弄得噼啪响。然后取出里面的手提小红包,从小红手提包里再拿出红色的手帕包,一层层地掀开,直到露出钱币后,像大慈善家捐了几百万似地高声叫唤:嗨,我买两张车票!
红女买完票后,要是发现身边坐着一位男士,她会特别地兴奋。表演出很棒的少女羞涩状,她像是在对绿男炫耀:你瞧我红女多美丽?多吸引男人?哪像你丑得只好躲在角落里?
绿男呢?哀怨自己无色无光。只能充当红女身旁的叶子。红女虽矮,但红女永远认为自己艳光灼人,绿男虽高,却责贬自己渺小可怜。红女下车后,不管绿男离她多远,头也不回径直地往前走去了。她好像很讨厌绿男的跟随,恨不能甩掉他,这样,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与其他男人在街上并肩迈步了。而绿男呢,仓仓惶惶,神情紧张。惟恐丢失心上人般地跌跌撞撞几十个碎步追上去,然后,一步不落地跟在骄傲的红女后面前行。
后来,绿男不再来坐车了,只有红女一个人在冬季里等车。一直想扔掉绿男的红女,不知为什么不仅没有高兴起来,还很忧郁。虽然她红装永不更改,红包永不调换。但她上了车后,不再把包弄得噼啪响,不再大声喧哗,看见旁边坐着男人也不再表演少女的羞涩状态。若是其他老人和残疾人上车,她还主动让位,走到后车厢去,坐在以前绿男坐过的位子上。一向开朗的红女,终日仰脸半傻笑的日子不见了。
白雪皑皑的冬季里,红女也不来坐车了。当人们不再看到一红一绿跳跃的色彩,反倒有点贫乏的落寞。听路人说:绿男生病后,红女一个人工作养活他。前几日,绿男突然死了,红女悲哀之极,竟以绝食扼杀自己的生命,同绿男挽着手跨入了另一个极乐的世界。
人们没有想到,绿男一直是仓仓惶惶地跟着红女走的,这一回怎么是红女那么执著地跟着绿男,心甘情愿去远行了呢?
世界上消失了一红一绿,地球照样运行,公共汽车照样按点停,按点行。但人们的情感世界没有恒定不变。人们很怀念红女在车上夸张的喧哗声;怀念绿男在车上的崇高公德;怀念弱智者的相互提携;怀念红女最后用生命去反馈对绿男深沉的挚爱。
(张清、顾卫峰摘自2000年2月22日《环球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