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要塞
2000-06-14徐东/文赵磊/图
●徐 东/文 ●赵 磊/图
故事发生在1944年秋天,盟军已成功地完成了诺曼底登陆,冲出科坦登半岛,横扫法国,压向德国边境。
这天,在德国境内偏僻的维尔芬小镇上,空袭已不那么频繁,废墟中已不再冒出黑烟,街道上显得异常清冷。突然,一辆军用摩托车风驰电掣般驶来,轰鸣着穿过街道,径直冲到一座小屋前,嘎然停下。一位身穿破旧磨损的花呢套服、身板儿笔直的老人迎出门来,接过通信员递来的一个信封,并签了回执,摩托车随即又轰鸣着回头开走了。
老人回到屋内,拆开信封,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就默默地递给了守在他身边满面焦虑的妻子。妻子接过信,很快看了一遍。原来这是一张由德国元首希特勒亲自签发的电传打字令,任命她的丈夫德克斯特将军为蒙特阿弗里尔要塞指挥官,并限时到达防地。德克斯特看了看手表,对妻子耸耸肩:“我们还可以有10分钟团聚,去散散步吧牎
这位年已62岁的老将军在军事学院作过教官,战争开始时曾任第九十一步兵团上校团长,后来又晋升为少将。与许多德国将领不同的是,他非常爱护自己的士兵。他和他的部下经历了多次噩梦般的战役,他的战斗精神使整个军团始终团结一致,从而得到许多年轻军官和士兵的敬佩和爱戴。但是,在去年夏天的哈尔科夫战役中,他率领剩下的士兵突破重围后,却被希特勒元首粗暴地撤了职。他带着屈辱回到乡下这个小镇上,他的三个儿子都相继在战场上阵亡了,只有他的夫人阿劳埃丝与他相依为命。40年的婚姻使他们相互理解,他甚至可以与妻子讨论一切军事问题。
老将军和妻子漫步在破烂不堪的街道上,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一边轻声地交谈着。老将军以他多年军事生涯的直觉判断,向妻子讲述了一个严酷的现实:那个位于比利时边境,靠近英吉利海峡的所谓的蒙特阿弗里尔,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是什么要塞,只不过是元首在地图上随便画出的一片地方罢了。面对盟军的强大攻势,这个所谓的“要塞”只能起到迟滞盟军的攻势,消耗盟军部分有生力量的作用。而“要塞”指挥官与他的全体士兵只能与“要塞”共存亡。士兵也不能容忍自己的生命被无谓地抛弃,一旦他们知道自己将毫无意义地死去,任何“要塞”都是守不住的。
“那么你呢熐装的,你怎么办煛逼拮庸厍械匚收煞颉@辖军脸上带着空虚和绝望,声调阴郁沉重地说:“作为军人,我必须服从命令。”
是的,即使不考虑军人的职责,一个军官若敢于违抗元首的命令,便只有死路一条。老将军目光直视,不敢看妻子的眼睛:“阿劳埃丝,你听说过人质法吗煛薄暗比唬亲爱的。”“知道它的内容吗煛薄笆堑摹!
在德国,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条法律:军人的家庭成员要对其行为负责,如果他开小差或者叛逃,甚至在履行职责时畏缩不前,他的双亲、妻子、姐妹和孩子都会被处死。将军依然双目平视,声调低沉地对妻子说:“你现在是惟一的人质了。”“我知道。”妻子平静地说。
短短的10分钟匆匆过去了,接将军的军车已来到小屋门前。将军吻别了妻子,跨上了军车,来到了所谓的蒙特阿弗里尔要塞。实际上这里仅是紧靠运河的一片平原。他不愧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将领,如果换上别的指挥官,这所谓的“要塞”也许第三天就失守了,可他率领他的士兵在四周被包围中顽强坚持了17天。
这天,大雨滂沱,盟军发动了第三次进攻,成功地突破了外围防线。德克斯特将部队重新整编,动用了最后一支预备队,并发动了一次反击。如果这次反击成功,他可以赢得一天、甚至两天时间。但是,一颗炮弹飞来,炸死了他的参谋长和副官,也使他的小腿受了伤。当他在爆炸的巨响过后重新站稳时,反攻已经失利了,只剩下杂乱无章的枪炮声,遍地的泥泞中躺满了无援的伤兵,而盟军的高音喇叭声回响在他的整个阵地,劝说德军放弃无效的抵抗,向盟军投降。德克斯特默默地听着,通常,收听盟军广播像保留盟军传单一样会被处决,但在这时,这刑罚很难执行,整个防区已处在盟军的观测之下,没有一个地段能逃过他们的扫射。他们的人数4倍于德军,装备精良,空军更具有百倍的优势,而他却连预备队也没有了,甚至连炊事兵都上了第一线。
将军疲惫地回到设在一座教堂地下室里的总指挥部,教堂本身已成为一堆废墟,只剩下了一堵墙。党卫军队长弗雷看到德克斯特,就以他那特有的尖细声音向将军说:“祝贺您,将军牎
德克斯特惊讶地望着这位希特勒专门派来监督他的党卫军队长,想不起有什么值得祝贺的。弗雷转身拿过一个小盒子,将里面的东西以一种夸张的姿势递给将军。这是一块闪光的金属,将军拿到手中却感到凉冰冰的。弗雷热情洋溢地说:“这是铁十字骑士勋章,能把它交给您真是万分荣幸,没有人比您更配得到它。”“这是怎么送来的煛薄胺苫,您没有看见飞过头顶的飞机吗熃裉煸缟希它投下了一个包裹。”德克斯特的确没有注意这要塞被围以来第一架飞来的德国飞机。他心中一动,机敏地问道:“包裹里还有别的东西吗煛薄盎褂械澄谰司令给我个人的命令和少量信件,我还没有决定是否送出去。作为政治教官,我必须考虑……”“有我的信件吗煛薄坝心的一封信。”
弗雷拿出一封信,毫无顾忌地拆开封口。将军知道这一定是妻子阿劳埃丝的信件,就一把从弗雷手中抓了过去。作为政治教官,弗雷有权利要求将军交出这封信,但他也知道,在一个如此孤零零的“要塞”里,他享有的权利实际上也是有限度的,将军无论如何不会把妻子的信给他看。
将军站在那儿,握着这封信,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欲望想马上打开信来看,但又不愿当着弗雷的面来读它。他想在有片刻独处的时候再来享受它,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履行自己的职责,于是扭头问副参谋长布舍:“有没有前线情况报告煛
布舍详细地向将军报告了各方面的情况:因为缺乏药品和血浆,医务人员对伤员已无能为力;每门炮仅剩下10发炮弹,而且大部分炮还不能用;各前线阵地都要求增兵,而指挥部已无兵可派。正在这时,前线又打来电话,说他们听到了盟军装甲部队开来的声音。如果盟军再次动用坦克,“要塞”的防线便会像纸扎的一样不堪一击。将军知道,他和他的1万多士兵的最后时刻就要来了,他那原本挺直的身板儿一下子衰老了许多。正在这时,弗雷那尖利的声音又刺耳地响起:“尊夫人一切都好吧熚蚁M她一切平安。”
毫无疑问,弗雷在威胁将军——必须将这1万多士兵做希特勒的殉葬品,抛尸在这里。将军真恨不得拔枪打死这疯子,可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心爱的妻子,一旦消息传到柏林,酷刑室、铁钳、还有……将军感到自己的神经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他想怒骂,想咆哮,但他极力抑制住自己。突然,一个决定明晰地形成了。正像他过去果断地指挥各次战斗那样,他似乎找到了惟一的出路——自杀。尽管这决定对于1万多士兵丝毫无补,弗雷将会接替自己的职务,将他们更快地推向死亡,但他已看不到了,而这血的代价也许能平息党卫军军官们的狂怒,说不定还能使妻子免遭于难。他主意已定,就平静地说:“我要去休息一刻钟。”
弗雷和布舍仿佛都意识到了德克斯特的决定,他们点了点头,目送这位老将军缓缓地走进地下室。将军点燃了床头架上的蜡烛,把手中拿着的信放在胸前,他当然应该先读妻子的信。他要看两遍,读完第二遍后他就会很快拔出枪来。他打开了信,那熟悉的字体展现在他的眼前:
这封信带去了你心爱的妻子所有真挚的祝福。我们结婚多年,不管你在哪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我最深的祝福和爱一直伴随着你。可是,亲爱的,恐怕这封信只会增添你的痛苦。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当我们最后在一起时我没说,因为那时你的烦恼太多了,我不想再加重你的负担。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但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了。
亲爱的,当你接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了。我得了癌症,这是医生告诉我的。其实这之前我就知道了,是我逼他说出来的。在此之前还没有太剧烈的疼痛,但是现在我已无力坚持下去了。医生一直给我吃安眠药,使我睡着后疼痛能减轻一些,而我把它们都攒了起来。今晚寄了这封信后,我要把它们全吞下去。我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我知道我就要离开人世了,所以亲爱的,我不得不向你告别了……再见犌装的,再见
永远属于你的阿劳埃丝
这封信将军连看了两遍。他惟一的亲人——亲爱的妻子已经死了,她已不在党卫军的控制之下了,她不会再有不幸和忧愁了,自己还有什么依恋呢熡谑撬伸手去拔枪,也许是冰冷的枪让他回到了现实,他突然想起他还有一个职责,一个现在能履行的职责。他跳下床,举枪冲出地下室,枪口对准弗雷,厉声喝道:“不许动牪蝗晃乙开枪了牎苯幼牛将军命令布舍:“马上接通前线的电话。”“你要投降牎备ダ谆指戳怂那刺耳的声音。“是的。”将军平静地说,“为了德国的未来,我要挽救这1万多名士兵的生命。”“你要想想你的妻子。”“我的妻子已经死了。”“可还有我的妻子,我的孩子——”弗雷尖叫着,伸手去拔枪。将军射出两颗子弹,弗雷砰然倒地,一命呜呼。
当天晚上,英国广播公司用五种语言播送了蒙特阿弗里尔要塞投降的消息。而在遥远的柏林地下总司令部内,一个独裁者语无伦次,疯了一样地狂骂不歇,因为这1万余名他希望死去的士兵依然活着。
那天晚上,四个男人敲响了维尔芬大街那所小房子的门,一位充满尊严的老妇人打开门,平静地说:“我正在等你们。”她迅速穿戴好了,和他们走向等在外面的汽车。她仍然活着,而且丝毫没有癌症的迹象。
选自《故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