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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眼下的男秘

2000-06-14文/李永英

商界 2000年8期
关键词:亚东

文/李永英

萧亚东经过三年学习、拿到文秘专业大专文凭到了宏达实业公司。这是一家台资企业,是当地纸业老大,据说台湾老板每两个月来视察一次,那是全公司的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的黑色日子。

替台湾老板掌管公司日常事务的是一位叫凌瑾书的女子,萧亚东就是给她当秘书。女上司、男秘书,这样的格局让萧亚东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公司开出的薪金实在诱人,试用期满后月薪1100元。生活是第一位的,发展是第二位的,在这一点上萧亚东很明智。那天萧亚东早早就到了宏达公司。巨大的写字间格成一个个小格子,职员们就在格子里埋头工作。总经理室在最里头,而且高出两步台阶,站在上面,每个格子里的黑脑袋尽收眼底,让萧亚东生出许多感慨。办公室卫主任接待了他,卫是一位30多岁、脸相忠厚的男子。

一阵快慢有度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卫主任小声说凌总来了,就迎了过去。被称作凌总的女子一边听卫主任说着什么,一边朝萧亚东走过来。萧亚东觉得凌总与想象中的女强人非常吻合,中年,保持得很好的身材裹在质地精良裁剪得体的套装里,下巴高昂,表情傲慢,目光如炬,个头比净高170厘米的萧亚东还高。她走到萧亚东面前,上下一扫,好像打量一匹马或驴,食指勾起萧亚东胸前的领带,说领带是男人的第二张脸,千万不要在超市买,哪怕是外国人开的也不行。萧亚东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这条领带是他在"家乐福"花30元买下的。

就在萧亚东不知所措之时,凌总扭头对卫主任说让他尽快熟悉工作,10点钟进来见我,就径直进了总经理室。

萧亚东在卫主任的办公桌旁坐下来,卫主任叫他一边听一边记,他说记得住,卫主任把纸和笔推过来,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在凌总手下干事浑身上下都得长眼睛。交待完工作,卫主任特别叮嘱,好好干,小伙子,在你前面已经炒掉了三个秘书。萧亚东问男秘?卫回答女秘。

萧亚东的脑子空白了一下。后来他听说前三任同行都穿得像凌总一样雍容*,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作为拥有青春优势的同性下属,如此打扮一定会微妙地侵犯上司的成就感,但作为异性下属,则必须穿戴讲究,既表示尊重,又让她看着顺眼。萧亚东在学习《公关心理学》这门课时是下了功夫的。

10点正,萧亚东去见凌总。总经理室是一个套间,里间大,外间小,凌总的大班台威严地横在里间正中。凌总正在奋笔疾书,满怀仇恨的样子,最后一笔把纸勾破了,她毫不怜惜地唰唰撕掉,又满怀仇恨地写。写完,抬眼看看面前毕恭毕敬的年轻人,便递过去一叠纸说把它们整理出来,打印两份,10点半有个会,需要这些资料。萧亚东懵了,天哪,只给半个小时!

萧亚东几乎是狂奔出去,径直朝卫主任跑去,差点就想喊炒我鱿鱼吧炒我鱿鱼吧,太苛刻了,只给半个小时!卫主任看了看那几页纸,说叫你凡事要多用笔记,刚*我已经交待过了,这份文件在电脑里,在名为"何小姐工作室"的子目录下面。萧亚东问谁是何小姐?卫回答前天被解聘的秘书。萧亚东顾不得同情何小姐了,飞快打开电脑,在D区找到"何小姐工作室",调出文件,修改好,打印两份,再一看表,还有5分钟。萧亚东愉快地笑,心境从容地把"何小姐工作室"改为"萧先生工作室",又觉得太古板、缺乏创意,遂更正为"大漠萧记驿站",然后拿着打印好的文件朝会议室走去。

这是一次交锋激烈的谈判,对方是海逸公司,两家准备联合起来做成一个项目。"海逸"在起草的协议中很巧妙地设了一个圈套,凌总一一识破,逐个指明它的不公平不公开之处,最后总结道:表面看起来利润平分,是个双赢局面,很公平,但成本解释权全在你们,我们无法监控,这个协议的透明度太差,我们不能接受。萧亚东看见海逸老总眉毛跳了两跳,答应回去商量一下再说。凌总从萧亚东刚才打印好的两份文件中抽出一份递过去,说我们草拟了一个协议,请您参考。萧亚东一下子有了成就感,哦,原来我刚才修改的文件这么重要!

中午,吃完工作餐,有短暂的30分钟休息。凌总见了萧亚东,意味深长地说大漠萧记驿站,喜欢看武侠?萧亚东一惊,她怎么知道?后来萧亚东被告知整个公司的电脑都是联了网的,凌总看谁是谁,跑不脱的,不过,他感觉到凌总并不反感他的浪漫情怀。

整个下午,凌总不停地拿来各种方案、表格叫萧亚东整理,仿佛是在检验他的工作速度和质量。临下班时,他送去最*一份修改好的文件,凌总示意他坐在对面一张舒适的大转椅上,问了一些很寻常很人性的问题,比如家住哪里、父母是否健在、有无兄弟姐妹等等,然后若有所思的目光漫过他的头顶,说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你很像他。萧亚东问谁?凌总顿了一下说我表弟。萧亚东受宠若惊,狗尾续貂地问凌总的表弟也在公司里吗?凌总说不,他死了。萧亚东抽了一口凉气。凌总说一场车祸。萧亚东再抽一口凉气。

这就是萧亚东秘书生活的第一页。

作为秘书,萧亚东不光干些修修改改的文案活儿,还跟随凌总参加了若干次商务谈判,因为所有的谈判资料都经过他的手,凌总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他都会准确无误地递过去,他觉得自己就像手术台旁边那个技术娴熟的递刀剪的护士,与主刀医生有一种天衣无缝的配合。但萧亚东只是配角,主角是凌总,凌总出现的场合,任何人当不了主角。萧亚东发现,每当谈判双方交锋激烈时,凌总总能巧妙地站在风头,把握机会,为公司赢得利益,最终让对方心服口服,当然,有时她也过于厉害,使谈判过程最后变成了单向流动。

很快到了发薪的日子,试用期工资700元,萧亚东已经十分满意了,喜悦还充盈在心头,又从凌总那里得到一个信封,里面是500元奖金,以奖励他工作出色。凌总亲切地说买条好领带。萧亚东兴奋得要凌空飞翔,凌总是世界上最好的老总,而且美如天仙,亲过老妈。

从那以后,萧亚东感觉到凌总对他似乎多加了些关心,而且呈逐渐升级的趋势,他开始感到了不安,这种关心是居高临下的,不容拒绝也不容商量的。

后来,萧亚东的办公桌就搬到凌总办公室里了,当然是在那个套间的外间,当然是凌总的意思。萧亚东立即有了被囚禁的感觉,因为得小心自己的一举一动和所有的声响。凌总工作累了,就会端一杯茶踱到外间与他聊一小会儿,说是聊,其实他只是陪听。凌总好象有极强烈的表达欲,比如明明是一个提问,不等萧亚东回答又径直说下去了。凌总似乎对这种单向交流很感兴趣,对萧亚东这个听众更满意,于是休息得越来越频繁,萧亚东得丢下手头的一切活儿陪听。他不知道这是否是秘书分内的工作,反正《秘书学》一书里找不到一条与之对应。

有一次,凌总叫萧亚东修改一份文件,并走到身后,指点什么地方该改。萧亚东第一次近距离而且正面地看到一个女人的手指可以修剪、装饰得如此之完美,修长的指甲盖上不是常见的一片色,而是画着一朵盛开的雏菊,武装到指甲的贵妇!凌总的胸脯几乎就要抵着他的额头,他似乎听到了那里有颗心在砰砰跳动。那一刻,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哪天把女朋友带到公司来,她虽然不漂亮,还跟他一样是个穷光蛋,但他们都年轻,他们很般配,他们才是照耀对方的太阳。

萧亚东一直没把这个计划付诸实际,不知是缺乏勇气还是没有机会。

后来,凌总就需要加班了。作为秘书,萧亚东当然得陪着,本来卫主任也应该在场,但凌总说你回去吧,有小萧就够了。卫如遇大赦般逃之夭夭。加班到8点多,凌总就差看门的老吴去买夜宵,卤鹅肝、千层酥、灌汤蒸饺、年糕等,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不,是凌总说萧亚东听。凌总吃得很少,而她挟到萧亚东盘里的每一样东西却一定要看着他吃下去,他就一块接一块地填进肚皮,凌总就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萧亚东想人们饲养宠物大概就是这个心态吧?遇到加班,他就不敢吃晚饭。这样的加班越来越频繁,但萧亚东永远弄不清楚凌总是否真的需要加班,因为夜宵常常进行到10点以后。

有一天,又加班了,满街华灯闪烁时,凌总提议去"第五季"吃夜宵。

两人乘电梯下楼,小铁盒子里只有她和他,四周是镜子,萧亚东有些尴尬。他注意到凌总好象比白天矮了一头,不禁往脚下看去,凌总立即心领神会地说我换了一双平底鞋,这样我就比你矮了,其实我只有一米六八,男人不喜欢女人比他高吧?萧亚东慌乱地说无所谓无所谓,都好都好。凌总响亮地笑了。

萧亚东第一次坐凌总的红色法拉利,一个拥有财富的女人开自己的小车是如此之气象万千,让他这个在贫民区长大的孩子暗自感慨。"第五季"灯光昏黄,乐音缠绕,气氛暧昧,一对对的男女在温软空气里窃窃私语。不知凌总什么时候在眼帘上抹了闪光粉,眼睛立即生动起来,让萧亚东想起一首古老的诗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凌总给自己和萧亚东要了低度酒,小吃、水果摆满一桌。萧亚东注意到这里全是男服务生,一个比一个清秀俊美。只要凌总勾一勾指头,他们就悄声快步过来,单腿跪下,体贴备至地轻声问小姐需要什么,尽管凌总足以做他们的姨妈。

这个灯红酒绿、醉意阑珊、不设防的夜晚,两人坐到凌晨1点过才离去,凌总送萧亚东回家。下车的时候,萧亚东打不开车门,凌总探过身来替他开,她蓬松的头发触着他的下巴,她的香气拂过他的脸,她先用右手开,打不开,又换左手,右手温柔地扶在他的肩头,他心慌意乱起来,门一开,赶紧跳下去,脚打脚地往家跑去,挥手道晚安的礼仪都忘了。

第二天醒来,想起昨晚的事,萧亚东心情复杂。第一,凌总是上司是老板是衣食父母,年薪几十万,自己不过是个小职员;第二,虽是小职员,但青春年少,凌总至少年长十几岁;第三,凌总是女人,自己是男人;第四,绝大多数富有的女人喜怒哀乐无常;第五,……萧亚东终于担心起来,会不会被炒鱿鱼?在下岗浪潮汹涌的今天,工作真不是那么好找。

萧亚东忐忑不安地来到公司,凌总随后也到了,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凌总径直进了里间,脚步快极了,刮起的小风打在了他脸上,糟了,这个女人恼了。半小时后,凌总叫他进去,他有被绑赴刑场的感觉,这个饭碗看来是保不住了。

凌总的脸有些浮肿,脂粉比平时摊得厚,可见她昨晚没有睡好,憔悴中透着杀气腾腾的威严。萧亚东反倒昂起了头,不就是炒鱿鱼么?要炒就炒好了,何必如此!

凌总厉声道:通知各部门负责人立即到会议室开会,其余的人整理内务,大扫除,谁偷懒,我开除谁!

原来台湾老板昨晚打电话找凌总,说第二天下午到公司,但凌总的手机没开,那段时间,她正跟萧亚东泡在"第五季",日理万机的凌总为一个小秘书关掉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回到家里才从留言机里听到老板愤怒的咆哮。

这天上午,全公司上下忙了个一塌糊涂、天昏地暗,按惯例,老板至少还有半个月才来,不知这位资本家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界。

下午,凌总亲自开车从机场接来老板。腆着个怪异油肚的台湾老板又矮又丑,黑得像头山猪,凌总换了平底鞋也比他高出整整一个头。平时颐指气使的凌总经理小心翼翼、唯唯喏喏,跟前跑后,像个穿戴漂亮的女佣。萧亚东看到了这个高傲女人的另一面,心想要爬到这个位置,也许付出过太多太多吧,人生不易呀,他不禁满怀悲凉。

台湾老板终于满意离去,大家都出了一口长气,只有萧亚东惶恐地等待一纸辞退书,凌总因为他差点误了大事,一定会迁怒于他,接下来,就该收拾他了。想到这里,萧亚东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怆。

然而,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过去了,萧亚东居然平安无事,只是凌总再也不加班了,萧亚东无论工作多么努力,再也没有拿到额外的奖金,也听不到凌总亲切地说去买件好衬衫、去买条好领带,在萧亚东面前再也没有脱下高跟鞋,看他的时候,凌厉的目光略略俯视。

那个穿平底鞋、一扭一扭走路的女人,那个在眼帘上抹闪光粉的女人,那个会妩媚微笑的女人从凌总身上消失了。萧亚东在有了安全感的同时,也有了些许失落。

(编辑谢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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