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蠕动的历史
2000-06-14王珲题图/尔冬强
记者/苗炜 王珲 题图/尔冬强
是否有必要把中国资产阶级的经历看成只不过是历史中的偶发事件——一个不会再次出现的插曲呢?在以后的革命中,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被消灭了。但是,一种传统留存了下来:城市的、现代主义的、民主和世界性的传统。这种传统——向世界其余部分开放的民族发展传统——感召着后世的现代化官僚。中国资产阶级是最先作为一个阶级而接受现代化挑战的;这就是它所奠定的这一传统继续感召那些梦想在它失败了的地方获得成功的人们的原因之所在。
——引自《剑桥中华民国史》
到处是记忆
光鲜的别克车迅速驶过上海街头,几乎不给人们留下回忆的时间:1921年,通用汽车远东办事处从马尼拉迁至上海,1924年,已被废黜但仍居住在紫禁城里的溥仪购买了一辆别克轿车,1929年,通用汽车中国公司在上海成立,1935年,他们在国内25个城市建立别克经销商网络,1940年,有了8个流动的汽车维修站。1974年,通用汽车公司得以与中国重建联系,那一年,中国驻美国联络处主任黄镇参观了底特律的装配厂,并出席了通用汽车总裁艾斯特的晚宴。
像一支烟,可以自己静静地燃烧,积下长长的一截烟灰,忽地落下时已经是100年了。1897年,美国烟草公司的詹姆斯·汤麦斯来到上海,他在一番市场调查之后,发现中国人最注重的就是便宜,他通知本国工厂生产一种每包5支的廉价香烟运到中国发售,每包价钱不过两三分。当有人斥责他要用尼古丁代替鸦片烟时,他聘请一位历史学家,由他发表研究报告,表明中国人在15世纪时已有了吸水烟的习惯。1902年,英资加入,英美烟草公司创设,它在上海、汉口、天津都有了卷烟厂。
建筑是凝固的,和平饭店的房客们可能知道沙逊这个名字。1931年7月,沙逊招呼印度《泰晤士报》的总编辑到他的办公室,说他要永远离开印度改住到中国去。这个家族在对中国的鸦片贸易中赚取了大量金钱,沙逊是个大金融家,他移居上海的消息成为全世界各地报纸的重要新闻。他来了,带着让别人猜来猜去也猜不准数目的金钱,他建了华懋大厦以及数不清的房产,他投资了许多产业,收取数不清的利润。
1842年6月,英国军舰纳密雪斯号悄悄驶进扬子江口,停泊在吴淞炮台附近的海面上。几天之后,他们开炮了。19世纪末,外国人在上海已经有了他们的报纸——《字林西报》的社论说:“我们决不致会有由于下层民众的要求而被逐出中国之可能,我们切不可怀抱我们的住在此地是出于中国人的优容的思想,眼前在公园里边玩耍的外国儿童将来必会在此地举行上海开埠的百年纪念。每年的一切经过更加使我们深信,到了1943年,上海必会在外国人的势力之下发达到从未有过的地步。”
租界里的“工部局”
根据《南京条约》的规定,1843年11月上海对外开埠。1845年,英国驻沪领事与上海道台签订《上海土地章程》,英、法、美的居留地由外国领事与上海道台和县官共同管制。1854年,英、美、法三国领事单方面修改了《土地章程》,新章程中的第10款有这样的内容:“起造、修整道路、码头、沟渠、桥梁,随时扫洗净洁,并点路灯,设派更夫各费,每年初间,三国领事官传集各租主会商,或按地输税,或由码头纳饷,选派3名或多名(组成委员会)经收。”
以此条款为依据,选举开始了,三国居留地统一的地方自治性市政机关诞生。7名董事在1854年组成了“市政厅”,但这一组织却被误译为“工部局”,因为它的管理范围似乎只是交通、工程、工匠、水利等。
然而,在洋人的论述中,这部土地章程就是“上海宪法”,它推翻了土地主权依旧归于中国政府的原则,上海租界从此成为一个自有主权的、自治的、国际的政治体系,“这部上海宪法实是一组最自私自利的、最示预兆的、最现实主义的法典。这批眼光远大的上海先生们,利用中国政府的缺乏能力,替未来的上海先生树立了这个市区之特殊的法律基础,而使后人得在其中自由活动,使这上海滩逐渐滋长而成为一个供人以发财机会、不尚感情的、乐观的、门户开放的城市。”
上海租界中有“纳税外人会议”和工部局及后来法租界分离出来的公董局,他们把资本主义“三权分立”的政权组建模式引进租界,这对仍处于封建政权的中国来说是一件吸引人的新事物。1909年1月,清政府颁布《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筹备“立宪”时,上海早已开始效仿租界的管理体制,学习西方各国有关地方自治的规章制度。
上海史专家郑祖安先生说:“以城市的开发、建设为先导和契机,西方的各种新事物、新思想源源不断地输来上海,近代世界的物质文明和先进的科学技术在此逐步地推广运用。上海,作为西方国家在近代首先畅通打开的最主要的门户,因第一个设置了租界而最早揭开了城市近代化的序幕,接着,随着时代的前进,随着外国资本主义在中国的继续渗进蔓延,由上海始,近代世界的物质文明和先进的科学技术又向内地及其他地方传播辐射,从而影响和推动了全国更大范围的步入近代化。中国的近代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追根溯源,《上海土地章程》却是一个实际的发端。”
开放的心态
郑祖安先生在他的专著《百年上海城》中曾对上海与横滨这两个城市进行了横向比较,开埠与开港调动了这两个城市的地理优势和港口优势,接纳了物质文明和西方文化,获得了特殊的国家地位和国际地位。然而,开港的历史性意义在横滨早就得到肯定,1860年6月,横滨就举行了开港一周年的纪念,当开港50周年时又举行了盛大纪念,市民捐资建造了纪念馆,整修了“开港广场”。但在上海,至今还没有正视这个城市在近代的开埠及其巨大的意义,中国的口岸开放是在不平等的条约下被迫执行的,是丧权辱国的标志之一,这就使开埠同时伴带着战败后的耻辱与痛苦,这是辛酸的历史阴影,它一直被看作是中国半殖民地化和沉沦的起点之一。
革命与战火始终围绕着上海,鸦片战争英军攻打上海、小刀会起义、太平军东征上海、江浙战争、一二八事变、八一三事变、上海解放。这座城市在日本人占领下成为一片孤岛之际,依旧有着更大的贸易额和顽强的生命力。
1943年,英、美、法没能有机会庆祝上海开埠100周年,这一年2月,英美两国分别与重庆国民党政府签定条约放弃他们在华的所有租界;7月,法租界正式交还给汪精卫政府,租界这一形式在中国因此而消失。然而,历史仍旧暧昧,它有多少说不清楚的地方,也许就会给未来造成多少说不清楚的障碍。
1925年,工部局总董事费信癉在纳税外人的年会中演说:“我们很明了中国的土地将有一天完全仍由中国人所统治,上海也终将成为中国的中心大都市。但是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是经过一个自然的程序,而不可经由一个革命的程序,这一点是我希望中国人和外国人都抱着同感的。”以后的历史进程证明,他的话只说对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