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沙:城市夜空的怒目天使
2000-06-14○玲音
○玲 音
叶沙:上海东方广播电台最受欢迎的节目主持人之一。自一九九二年至今,主持夜间情感节目《相伴到黎明》长达七年,以思路清晰、雄辩有力、义正词严、“凶”而出名。一对中年夫妇存有她“情感专线”的录音,已整理成《相伴到黎明》出版……オ
叶沙七年
从1992年到2000年,叶沙的声音在上海夜空的电波中传播了七年。大量的听众感激她、支持她,乃至把她的声音当作精神家园,长年累月地追随她。与此同时,对她“凶、居高临下、不近人情、刻薄”的指责也没有中断过。
七年来,叶沙从来信来电中目睹这个城市情感世界的变迁。
在她第一次接听“情人问题”的电话后,立马有人打电话到台长办公室投诉“你们新来的主持人居然说‘情人现象是可以理解的,是可以存在的”,于是一层一层追究下来,直到把叶沙的节目录音拿出来对证,才推翻了他的误解。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心态,这是现在绝不可能的事情。
前不久在出租车里,叶沙听到一首收视率颇高的电视连续剧的片头曲,也就是很多人在同一时间都会听到的歌曲,那里面唱道“找一个爱我的人嫁给他,找一个我爱的人去思念”。五年前,叶沙也许会在节目中对此展开讨论,会有一晚上的热烈讨论。但现在绝对不可能,没有人会讨论,没有人会提出异议。
现在她在电话和信里碰到更多的是这样的事。
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孩子,一直在谈恋爱,平均和对方认识两个星期就同居,最长一次是半年,不停地换,不停地换,而且和所有人都仅止于同居这一步。他说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好坏,更奇怪的是,确实会有这么多姑娘会陪他试,现在他面对着两三个姑娘不知如何取舍。叶沙问“你不知道取舍什么?”男孩说,“爱”。叶沙说“你没有资格恋爱!”男孩理直气壮地说“那谁有资格谈爱?”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身边有一个阔佬和一个军官。阔佬身边有四五个或者更多的女孩子,她是其中的一个。阔人不会娶她,因为“他有条件娶比我漂亮得多的人”;军官则是从征婚启事中认识的,帅且人品好。女孩希望军官能娶她,又希望能保持和阔人的情人关系。但两方面都拒绝了她。军官说她对他不够好。她反驳道“我难道对他还不够好吗?我很想得到他,约会的时候给他带礼物,每个礼拜会想起来和他见一面,平常会想起来打电话给他……”阔佬后来也不愿意与她联系了,他们的分手则是在床上。她百思不得其解而痛苦,但不认为自己做错任何一点。叶沙说“你还不懂得什么是爱。”她反问“那你懂得什么是爱吗?”
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想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有钱男人,尽管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她当过模特,看到过这个城市的繁华生活,她想过好日子。她说“现在很多人都这样做,你们主持人当中就有人这么做”。可她唯一担心的是“我结婚以后万一不幸福怎么办”。叶沙告诉她“你这样做肯定不幸福。如果你要幸福的话,应该去读书学点什么,找份适合自己的职业,找到适合自己的社会角色”。女孩说“我只读过初中,我再去读书挣高工资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有一份现成的好日子摆在我眼前,我伸手就可以拿到的”。
一个孩子,母亲曾有过一次外遇想离婚。他拼命把她劝住,因为不想看到这个家散掉。母亲又有了第二次外遇,父亲上夜班时,她就把情人带回家来。孩子说“我知道她这样不好,但如果我说不希望她这样的话,她也许就跑出去了,那她什么时候能回家呢?一点钟?两点钟?三点钟?我就不知道她在哪里在干什么。现在我至少能看到她在家里。”孩子还告诉叶沙,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因为一次恋爱失败而自暴自弃,与人同居并把此人带回家来。母亲一直帮她瞒着,后来父亲知道了就大发雷霆,于是姐姐就跟着同居的人离家出走了……面对这样的家庭和这样的孩子,叶沙说“这根本不是你应该管的事”。孩子说“那谁来管呢?这是我的家啊。”
……
几年前,叶沙还有空在节目里“抖机灵”,而现在,做节目已经成了标准的苦口婆心。打电话的听众往往轻描淡写“叶沙,我有点小麻烦想问问你”。叶沙则要急着告诉她“你赶紧出来吧!”听众往往以为自己在水里的时候,叶沙已经觉得他在火里了。她从不一团和气,因为那没有是非。
但他们说:“这有什么错,难道不是这样吗?人人不都这样吗?你能指望我怎么样?”
他们还说:“我知道你说的道理都是正确的,但我是要过日子的。”
更多认识的人对她说:“那有什么办法,关你什么事情呢。”
叶沙觉得悲哀:“已经没有指责的声音,世界缺这样的声音,我就发出这样的声音。我希望证明我是正确的,因为现在谈的很多都不是情感问题,隐藏在后面的是人的贪欲。宽容和同情被滥用,导致这个社会失衡,道德的力量非常薄弱。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我不预测、不想象、不判断,在领导没有把我从这个岗位撤下来之前,我做我所能做的一切。我也许看不到结果,但我知道做过和没做过有质的区别。”
我是猫
1992年上海东方电台众多节目中,王玮主持的《夜鹰热线》因为触及各种尖锐的情感问题和社会问题而引人注目,电话热线夜夜爆满。
开播不久的一次话题是“代沟”。一个女孩打进了电话,王玮问她的名字,女孩回答“我是猫”。王玮乐了。女孩则开始就“代沟”问题条分缕析地发表意见。这是一个节目热线中从未出现的好听、雄辩、热情又冷静的声音。“猫”的声音在以后几个晚上的各种话题讨论中频频出现,听众觉得此“猫”思路清晰、义正词严、古道热肠,遂给她冠以“小猫王”之名。这只猫就是今天的叶沙。
叶沙在她的“猫时代”心里想的是:他们怎么那么小的问题都没搞懂呢——我来告诉他们!”这时候的她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姑娘,正在等待出国留学,成天在家翻《人民文学》、听广播度日。闯进电波,偶然又不偶然,从学校的演讲比赛、辩论赛到同学间聊天,小姑娘叶沙的表达欲和好胜心一向如此强烈。最早可以追溯到小时候与姨妈的“斗嘴”经历:小丫头因为识不破大人的伎俩总是斗不过,于是气急败坏地躲到墙角里去动脑筋,想出对策再跑出来找姨妈理论。叶沙两三岁的时候,海外归来的爷爷啧啧称奇:“呀,这个小姑娘这么厉害,这么会说话。”叶沙从小就“会说话”,会说“一套一套的话”,至今她上节目也从不写稿子,她对脑力和嘴上功夫的锻炼很早就成了习惯。
在《夜鹰热线》的上佳表现让“小猫王”没有出成国,却被“挖”到了电台,而且在这里落地生根,一呆就是七年。
只跟了一个星期的班,她就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深夜播音。第一个钟头过得特别慢,叶沙自己没有抖个不停,却差点把监制吓出心脏病,因为她不知道卡带是不连动的,话音落后十秒钟才把音乐笃悠悠放出来,而电台节目一般空白五秒就要报警了。凌晨两点半,一个有“外遇”的王女士打进电话,这是叶沙接听的第一个“情人问题”电话。在以后的日子里,平均每次“情感专线”中会有两个被“情人问题”困扰的听众打进电话。算起来,七年中,她与这样的听众直接接触约有一千八百次。从第一次开始,她就和资深的嘉宾意见相左。从第一次开始,她面对这样“不该爱的爱怎么爱”的问题,答案就只有一个:“不爱!”
叶沙最开始主持时只给自己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尽量不重复,所说的话不重复,举的例子不重复,于是人们记住了她的伶牙俐齿和旁征博引。但时间长了,叶沙心中的“使命感”慢慢清晰起来,有人听懂了,也有人只记得她很“凶”。曾有一位新疆听众路过上海,慕名她“会骂人”而打进热线。
叶沙问:“你知道‘泼妇的意思吗?”
“‘泼妇就是喜欢骂人而不讲道理的人。”
“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于是新疆听众带着一个否定的答案微笑着离开上海。
另一个最常见的质疑就是叶沙自己没有结婚。有一次,她和一个朋友说起“使命感”云云,朋友一直点头表示同意的样子,但临到了问出叶沙至今单身,立刻大笑而去,丢下一句“等你结婚了,这一切都会被推翻的”。叶沙很不平,“哲学家的很多言论都是没法用物理实验来证明的,难道这些言论就是错的吗?”当然也没法证明它一定正确——叶沙的想法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在叶沙的《相伴到黎明》节目成熟不久,就有很多人希望她给出一条正确的思路,帮助现代人走出这摸不着又看不清的浮躁、混乱、忙累、焦渴……两年前,她终于把这条思路归纳为“利益驱动以外的个人生活”。オ
利益驱动以外的个人生活
深夜是一个特殊时刻。在话筒后面,叶沙“被逼着”看到了许多自己不愿意看的东西。她看到的现代人是:有了钱以后知道享受,却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享受。知道娱乐,却得不到快乐。上学读书是为了挣钱,挣钱是为了什么却很糊涂。永远得不到轻松的感觉、得不到快乐和满足、生活在一种焦渴当中,不知怎么办、做什么才有用,无法摆脱……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去知道,不愿意去动脑筋,所以他们需要在正常生活以外懂得什么是“利益驱动以外的个人生活”——美的、高尚的、充实的个人生活——这就是叶沙想要去表达,去努力的事情。她希望说到,更能做到。
1998年,叶沙第一次受邀到大学校园里做讲座,题目就是“利益驱动以外的个人生活”。这个讲座从1999年开始定期进行,每个月两次。据说在大学校园里,至少50%的人不明白这个说法,有些人是真的搞不懂,有的人则是拒绝接受。
1998年,叶沙节目中的“子夜书社”也从电波中搬到了现实生活中,书社成员在礼拜六的早上聚在一起读书谈书,每月两次。他们中有文字工作者、公司职员、私营业主、司机等等。读的当然不是《生财有道》、《老板对应策》之类的东西,而是真正的好书。
2000年,叶沙希望搞一个纯文学大赛,缺钱、缺时间、缺精力,目前正在艰难地展开。
对叶沙自己来说,这就是她部分的“利益驱动以外的个人生活”。不要忘记,叶沙每周的节目量多达十四、十六甚至十八个小时,也要开会,也要应酬,生活被塞得满满的。但她坚持。
叶沙小时候最喜欢趴在桌上画美人头。酷热天气里画着画着就发现纸湿了,原来早就滴滴答答出了一身汗,头发长到腰间实在累赘透顶,不得不在头顶绾了一个奇怪的髻。此后的二十年间,妈妈常常看不下去了就赶着她剪头发——剪四寸!”“不嘛,两寸吧。”可最后往往就被强行剪去六寸。但叶沙的头发一直如此这般的长和直。一把长发,一种坚持。
清晨的街道人迹寥落,这常常是叶沙做完六个小时节目,回家睡觉的时刻。你会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在暮春起风的季节披一袭街上绝难见到的丝绒斗蓬,像这个城市的一个异类。但她坚持。オ
叶沙视角
“走婚”:结婚是对一个家庭的全权负责。如果两个人做“周末夫妻”,想5/7的时间单过,2/7的时间来全权享受家庭,这只是体现了人的贪欲。
征婚速配节目:因为无处得知社交的学问,所以有些人没有办法交到朋友。这类节目提供了一个解决这寂寞的途径。尽管编导动足脑筋,想要探知人心,但所有的征婚节目都有一个严重的误导,它所展现的只能是硬件。至少现在节目当中的人,个个要问身份,暗示着他的财力权力和社会地位。印象很深的有一件事,速配成功后互赠礼物,有小姐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礼物,说这是一张书签。这本很好,但她又补充,“这是一张24K的书签。”我不知道现在的人除了用金钱衡量一个事物可贵与否以外,还有多少人采取别的标准。
“六人晚餐”、“杭州故事”之类的社交活动:筹办这样事情的人的初衷都是很好的。如果有六个各方面素质都很好的人在一起共进晚餐或是一起玩,那它很可能成为一个很美好的回忆,或者一个很好的开端。但现在的人不是让大家坐在一起就能够有谈头的,要想让一群陌生人坐下来把一个话题进行得很好,难。因为对人没有要求的话题往往很无聊,比如“哪里哪里出了桩什么杀人案”、“哪里哪里的咖啡馆好”之类。真的要让两个人能谈得印象深刻、回味无穷,是不能凭空的。现在的人动足了脑筋也只不过是在想一些形式的问题。形式好当然可以帮人一些忙。但当人心是空的,形式好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去参加运动会锻炼锻炼呢!
某一种“新新人类”:很多反叛来源于浮躁。我的工作让我看到了许多年轻人身上的不是简单地可以称为热血造成的后果,而是自私。他们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过分自私带来的不是进步,既使有短暂的进步也不会长久,最终也是毒害人的心灵的。很多“新新人”我行我素。但在这样一个人口众多、超大型的城市里,你没有权利凌驾于别人之上而占领过多的空间。毒害这些年轻人心灵的绝对不是禁锢,而是自私的过分膨胀。现在很多人的生活没有底线,从他们的待人接物就可以看得出。它其实涉及到很本质的东西,即教育的缺陷。
隐私热:出版这样的书不好,甚至是出版界的失误,不能带给人们什么,反而培养了人们探听别人隐私的趣味。有许多人在做迎合大众口味的事,但正是这样的做法培养了大众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