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客家传奇故事二则
2000-06-13练健
练 健
鸿雁客栈
黄昏时分,连绵群山雾霭沉沉,凄厉山风掠过萧疏林木,呜呜作响。
群山之间的某处缝隙,有一条羊肠小路盘 (tuó音驮)往复,此为汀漳要道。
山顶叫板寮岭。板寮岭上,有一间客栈,叫鸿雁客栈。
客栈门两侧楹联书:两岸荻花鸿雁影;满途荆棘鹧鸪声。
鸿雁客栈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当垆卖酒,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高耸的发髻上,插有一朵红艳欲滴的牡丹花。
风更大了,黄叶纷飞;天色更暗了,南山的飞鹰已不见了踪影。
该不会有人来了吧?
非。半山腰石砌路上,有两黑点缓缓向上移动。
走近了,是主仆两人,为首的是位年近不惑的男子,看他的神态,像个读书人,却更像是个富商。
“哎哟,两位客官,外头风大,快快进屋来。”
“可有宿处?”
“后厢房有干净房间。”
“好,可有卤牛肉?”
“有。”
“来二斤。”
“嗯,二斤。”
“可有猪胆肝?”
“有。”
“一盘。”
“嗯,一盘。”
“可有汀州油豆腐?”
“有。”
“来一碗。”
“嗯,一碗。”
“可有花生米?”
“有。”
“一碟。”
“嗯,一碟,客官还要点什么?”
“一壶酒。”
商人在靠窗位置坐下,刚喝完一杯茶,女子就把热乎乎的酒菜一一端了上来。
长途跋涉,饥肠辘辘,主仆两人风卷残云,片刻把桌上酒菜扫了个净光。
商人唤来女子添酒加菜。
仆人不胜酒力,跌跌撞撞地摸到客铺歇息去了。商人自斟自酌,逍遥自得,似醉非醉地吟出了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女子见惯南来北往客人,陪酒也算是分内之事,就嫣然一笑,款款落座。
“这可是好酒啊!”
“客官有眼力,这是酿对烧。”
“何谓酿对烧?”
“冬至日,取山泉精选珍珠米酿造,色泽明黄,入口甜顺清香,滴酒挂碗。”
“嗬,真是滴酒挂碗。”
“此乃小店招牌酒。”
“好酒!好酒!”
“客官,可是还要些酒菜?”
“再来一壶。”
说话间,室外北风怒号,屋顶沙沙有声。
“喂喂,什么响声?”
“下雪了。”
“下雪了?”
“下雪了,山间米头雪。”
商人推窗,但见残月当空,四野茫茫,一片雪白。
冷风袭来,女子一个寒噤,酒壶失手落地。
商人急忙掩窗,咝咝吸着冷气。
“碎了?”
“碎了。”
“你家掌柜……该怪罪你了,我赔。”
“不……”
“我不该推窗。”
商人留下三两纹银,嚷着好酒好酒,手持蜡烛,摇摇晃晃地拐入了后院。
次日,风静雪霁,日上三竿之时,主仆两人歇足了劲,又上路了。走出店门百十步,女子就追了上去。
“客官,可是前往漳州府?”
“正是。”
“可否将此物捎带给悦来客栈掌柜的?”
物件为两头对接的竹筒,当是乡间捕鼠器。
“好吧,你尽可放心。”
“小女子谢过。”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主仆两人餐风露宿,赶赴漳洲。途中,遇上几拨精壮人马,目露精光,凝视竹筒良久,又呼啸而去。
漳州悦来客栈里,掌柜接过商人送上的竹筒,随意扔在了一边。
“阁下可识得吕三娘?”
“吕三娘?”
“阁下囊中千两黄金没事吧?”
“您……”
掌柜朗声大笑过后,自顾拨弄算盘,不再言语。
商人茫然退出,随即恍然大悟:竹筒对接,为两口,两口为吕,鸿雁客栈女子即是纵横闽粤赣边的侠盗吕三娘也。
商人此去漳州,乃是捐官,千两黄金捐得某知县一职。任期内鱼肉百姓,横征暴敛。三年后,又重金买通上司,打通关节,晋升汀洲知州一职。
上任之日,护卫人马浩浩荡荡,威风赫赫。
途经板寮岭,见鸿雁客栈已成废墟。
知州下轿,回想三年前寒夜风雪,正自感慨沉吟,突然一道白光一闪而过。
左右侍卫见知州大人僵立不动,大惊失色;细看,颈脖口齐齐整整划有一圈红线。
断伞
“徒儿。”
“在!”
“顺着你的左肩看去,看到什么?”
“飞鹰崖。”
“飞鹰崖上有什么?”
“一棵红山茶树。”
“茶树一棵,茶花几朵?”
“三百六十五朵红花,一朵白花。”
“白花上有何物?”
“绿蚂蚁。”
“几只?”
“三只。不,五只。三只在外头,两只在里头。”
“有何异常?”
“没有。”
“降心魔,纵目力,再仔细看看。”
“哦,一只绿蚂蚁断了条腿。”
“徒儿。”
“在!”
“顺着你的右肩看去,看到什么?”
“紫霄宫。”
“左前五步,你看到什么?”
徒儿心头一紧,鼻子一酸。十年前的一个冬日,他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农家少年,千里迢迢来梁野山紫霄宫拜师学艺,在风雪中长跪了七天七夜。就在他支撑不住昏倒在试剑石上时,早已虎视眈眈的一群秃鹰呼啸而来,又在半空中纷纷折翅坠落,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花。一尘道长飘然而至,说声:“孺子可教也。”
“徒儿,你看到什么?”
“试剑石!”
“记住试剑石。”
“是。”
“你下山去吧。”
“是,师父保重。”
“善哉。善哉。”
三年后的这一日,大雪封山,寒风凛冽。紫霄宫左前五步,伫立着一位表情冷漠的青年,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竹笠和飞动的披风上,他的右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始终没有移开过。
山下,一个黑点沿长长的台阶缓缓而行,三千余级台阶,整整走了两个半时辰。近了,是撑着油纸伞、神情落拓、一步一咳嗽的一尘道长。
“师父别来无恙啊?”
“师父?谁是师父?”
“师父不认得徒儿了?”
“徒儿,徒儿死了,三年前洗劫马家庄时就已经死了。”
“此言差矣,徒儿永远不死!”
“永远不死?”
“尚未为师父送终,又怎么敢死呢?”
“噢。”
“据说师父一柄竹伞曾纵横江湖,今日特来请教。”
“徒有虚名,老而无用了。”
“道长是执意私藏绝技了。”
“既如此,施主不妨一试。”一尘道长轻轻地合拢油纸伞,有气无力,歪歪斜斜伸出。
徒儿说声得罪了,出剑猛削油纸伞,油纸伞断,形成尖锋。一尘道长闪电般地挺身直刺,断伞洞穿徒儿咽喉而出。
徒儿睁大眼睛,扑倒在试剑石上。一尘道长长叹一声,一步一步走向紫霄宫,咳嗽声更响了,传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