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拳、拳击与文化
2000-06-13文/李鸿词
文/李鸿词
意拳是王芗斋先生取各家之长而创立于40年代的一种拳术,后经弟子姚宗勋先生不断阐述,理论和实践更加完善,成为今天独树一帜的近代拳学。意拳没有套路和固定招式,被国家体委确认为特殊拳种,今天,仍然显示着蓬勃的生机。正如姚宗勋所说:“意拳仍在不断地吸收、总结中外拳种的科学训练方法,籍以充实和发展自己。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意拳是一门尚在不断发展中的近代拳学。”(《中国现代实战拳学——意拳》)王芗斋、姚宗勋以及当今意拳后学者在发展此拳时,都因袭了我国历代武术发展的常规道路,即“师徒相授”、“父子相传”的学、教方法。即使开馆办学,也未脱离与我国文化背景相关联的这一较落后的传艺模式。这种模式的持续运作,只能使生命力较强的拳种逐渐地众说纷纭、支离破散;或是神神秘秘、飘向高空,不知所终,因为它背离了意拳本身的规范。王芗斋在这方面是有预见的,曾写道:“谁知吾道千年后,参透禅关有几人”。
从武术的发展来说,墨守常规代代传习,只是一种技艺的积淀,这种积淀只是对传统的继承,不具有新的文化实质。只有用现代的观点去审视,去粗取精,意拳才能有所创新与突破,才不会抱着传统的意拳文化去字剽句窃地诠解,才能给意拳以新的生命,才能使前辈创建的优秀拳种得以发扬光大,并为世人所接受。
当代意拳严格的说还不能算做体育,虽然它是我国武术中竞技性很强的拳种,但是它的体育品格不完整,缺乏现代竞技所应有的属性。西方现代竞技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拳击。拳击发展到今天,已成为现代体育竞技中最有代表性的体育竞技项目,并受到世界人民所喜爱。首先,拳击运动员的选拔要合乎标准,甚至于裁判的用语都进行了简化与统一。既有击中点数多少的判胜规则,又有对一拳潇洒击倒对方的肯定。拳击不同于街头斗殴,也不同于战场上的厮杀,而是一种具有严格规则的公平竞争。这种竞争,使比赛能产生一种撼人心魄的魅力,优秀的拳击搏斗家也自然成为人们崇拜的英雄与偶像。从这里我们看到现代竞技是以体力为基础去最大限度释放体能的运动,并以制服敌手为目的。同时也看到,一门竞技,只有当它具有娱乐性和公平竞争时才能称之为体育。
意拳与拳击的历史由来
拳击起源于古代战争。古希腊时,战争频繁,各国的男子必须学会搏斗与长途奔跑,以便应付无休止的战争。拳击是搏斗的一种方式,当时它的出现是非表演化的,而是一种生死搏杀。直至英国现代拳击的形成,拳击才被列入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传统项目,相应地也规范出了完整的裁判制度,且裁判用语规范而简单。裁判统一用英语,只有BOX(开拳)、BREAK(分开)、STOP(停)三个术语。拳击对运动员的体重等级进行严格划分,对竞技时间也有严格规定。竞技规则的合理规范与场地、护具的统一既保证了竞技者的安全,又增强了竞技过程的观赏价值。严格的比赛规则和完善的现场保护使它成为历届奥运会上的重头比赛项目。拳击发展到现在越来越倾向于娱乐化和商业化,它体现了体育的灵魂是竞争,竞争的前提是公平的体育原则。从这里不难看出拳击是从角斗厮杀经过演变而成为体育项目的。
关于意拳的创立,姚宗勋先生在《中国现代实战拳学意拳》一书中写到:“先生(王芗斋)凭着坚定的抱负,通过自己的艰苦努力,终于洞察了我国拳学的要义。在20年代中期,他对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加以整理、研究之后创立了‘意拳”。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意拳的创立,也是源于中国传统武术搏杀的理念与技法。武术在我国的诞生是有其历史与文化根源的。其原因不外乎以下三种:一是战争的需要;二是封建社会武科状元考试的刺激;三是出家人修行时活动身体所必须。这些都是武术在我国历史上长期繁荣、名家辈出的原因。这些原因,使得我国古代武术绝少表演化,处处流露出为生存而攻防的痕迹。武士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也要有全方位出击的警惕与准备,所以它不附合公平竞争的原则。公平对抗,一直是正宗武人的追求所在。比试失败,会由此结怨结仇,不惜几代人去追杀。竞争中没有技艺的交流,缺乏美的感悟,武者更缺乏高尚的品质和竞争向上的精神。把竞争视为终极性裁决,这也是我国竞争文化短缺的结果。正因为武术缺乏公平的竞争,有些人便把练变成了说——躲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粉饰武术,把武术搞得神神秘秘、超乎寻常,这是一种不健康的体育品质。这也把世人正常观察武术的眼光遮盖住了,以至精华与糟粕共处,科学与迷信并存。
意拳是东方文化的结晶
意拳的出现,是武术理念与技法的一次升华与创新。那么,意拳的技法与理念是什么?王芗斋先生多次在不同场合里指出:“意拳就是站桩功。”站桩真能增加力量、提高速度与反应能力吗?粗看起来,给人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然而,这正是意拳前辈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切身体悟,这也是与现代西方拳击在实质上的不同点。难怪王老叮嘱我们:“实欲告诉学者一个真理,习意拳而不接受哲理,则无非抱石卵而盼司晨,终而无成。学者不可不明此理。”(王芗斋《意拳论》)王老先生说的这个哲理,就是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在意拳中,他是用形体的运动诠释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哲理。这种哲理,王老在自己的论述中处处提到,如对意拳拳名的解释:“庄子曰:‘物物者非物。意即使物质成为物质,并非物质。意拳主张一切力量都是精神之集合。亦可谓力者非力也。换言之,使力成为力者并非力,乃精神、意念也。此即意拳所以名为意拳之精华所在。”这是一种“用力不长力,不用力长力”的违反世俗形而上的哲学理念。然而,意拳是技艺,不是哲学。把意拳的理论过分地形而上,是导致今天意拳流传不广,缺乏统一的头领之因。60年代,姚宗勋先师不但秉承了王老衣钵,还在自己的习拳实践中,首先明确了意拳是实战拳学,是文化在技击上的体验,晚年并著有《中国现代实战拳学意拳》一书。既然意拳是一种文化,一种带有实战属性的历史文化,它就应隶属于传统文化的范畴。既然是传统文化,便定会活在我们每一个现实人的无意识之中,不必到老子、庄子、孔子、禅宗那里去引经据典,我们的日常生活便是浩荡的传统。一种文化要想发展自己,就要善于自我否定。只有善于否定自己的文化,才能广泛地吸收其他文化的优点和长处,才能使自己处于不断变革、不断发展之中。
站桩功给人的体会似乎是“静”。而这种静,并非是一种停止,实质上它是一种高层次的动功。静和动是事物运动的两个形式。“静”是潜移渐进的变化。这两种运动的形式都是对意念飘忽不定的追求与取舍。通过这种意念的追求,还原人——这一高级动物的合乎人体结构的最佳反应本能。这正是意拳先辈的大智慧所在,也是习练者只有在体认中才能证实的道理。王老写的是拳经,实则说的是哲理,是用拳术去演绎哲理。正如王芗斋语:“体认有得方为功夫。”
意拳要继往与开来
在动静二者的相互矛盾中,站桩者执着任何一方都不能‘悟,必须以思维的矛盾性来瓦解概念的固定性,方能得到意拳的真谛。在这方面,姚宗勋已给后学者做出了很好的典范,姚师的明鉴也在于此。他以形而下的实证方法去体认形而上的拳理,并在自己一生习练的实践中领悟了意拳的无边无际。这种领悟,正是在“常有”中得到的。这种“常有”姚师是这样描述的:“意拳的核心就是以站桩为基础,通过精神假借、意念诱导,在无力中求有力,不动中求微动、静中求动的训练方法”。“从而加速运动技能的形成,形成牢固的动力定型以期技击的应用”。“没有站桩的强化训练,倘遇强敌时就会在厮打时忘了拳法”。(见《中国现代实战拳学意拳》)这正是意拳“精华”所在。这是一种近似于要素的分析和定量的表述,它已不是感性的认识。我们知道,无论你通过意念作成什么,总是会成为一种负担,一种冲突,一种内在的紧张。只有通过无为得到的才永远不会成为你的负担。这种无为,姚师告诉我们是精神假借的有与无。在精神假借上,既有意念执着地追求,又有意念瞬息地脱离,姚师把它比喻成“紧”和“松”。精神假借是否能真切地体现,是发力的关键。同时,使松紧的意念不成为负担,训练的效果才能成为永恒。所以,姚师把意拳的技击归纳成一句话:“技击之要在于松紧”。这种松紧的训练,到了高级阶段应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即“什么都想,又什么都没想。总之,是一种哪儿都有一点意思,又都什么也没有的模模糊糊的感觉。其结果培养出来的是:不碰上就什么都没有,而在哪儿碰上,哪儿就有奇妙境界”。(《中国现代实战拳学意拳》41页)
意拳的整体训练也有从低级到高级的过渡。开始是一种如何避免错误与如何获得正确的意念与形体的修正。但这不是获得成功的途径。进而更高的训练是:“正确”与“错误”在站桩中都被忘却了。知与行的质量,通过静心的领悟得到提高。从你的行动中割去意识,那么行动就成了自动的,你的技击水准变的更有效率,更为熟练。正如哲人所言:“就这样,当鞋子合适的时候,脚被忘却了;当腰带合适的时候,腹部被忘却了;当心灵正确的时候,‘赞同与‘反对都被忘却了。”姚师也说道:“善于游泳的人,往往忘记了水的存在,游的更自在更好。”(《中国现代实战拳学意拳》41页)这是一种高层次的训练,它消除意识和行动的鸿沟,并把它们合为一体。
意拳以运动生物力学、人体解剖学、运动生理学以及心理学等做为训练依据。意拳不仅仅是意念的活动,更是物质的运动。这种运动有别于当今西方训练学原理,是值得总结和发扬的。这种原理,不但是意拳本身的需要,也是其它竞技项目可借鉴的至宝。
意拳经过王老的创立,姚师的继承,从训练到理论的实践,已愈来愈使人看到它身上所闪耀的光环。把握意拳的奥秘,揭示意拳身上流动的传统因子,使意拳在21世纪更加灿烂,不正是我们后学者的责任吗!〖J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