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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多元文化主义、变异问题和自由主义

2000-06-13托马斯·班德尔著董之林

文学评论 2000年4期
关键词:洛克种族主义

〔美〕托马斯·班德尔 著董之林 译

简要说来,我想讨论美国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语言的发展,而非多元国家,或国家的多元。我将检验多元文化主义的政治语境和内容,并特别关注在多元文化主义观念中很少被承认的两种不同逻辑之间的张力。我以为,一种是关于多元文化主义的固定(fixed)认识,另一种是对它的动态(dynamic)理解①。我赞成后一种观点,也重视前者的复杂性。首先提供我的结论,我认为对动态的多元文化主义来说,既承认"他者"(other),又把"他者"包括在人类共同体中的最佳途径,也许是通过被多元文化主义者和后现代主义者消解了的洛克的自由主义。

美国作为一个包含多种文化的国家具有漫长的反思历史。的确,确立多种文化差异的界限及其范围,始终是美国政治与文化史上的中心议题。我们现在所说的多元文化主义在80年代初就具体而明确了,其中有三个直接原因。

首先以非裔美国人和拉美人为先导,后来亚裔美国人也加入其中,他们意识到有色人种将迅速成为美国人的多数或接近多数,于是阐发了一种多数联合体的看法。著名的杰西·杰弗逊(JesseJackson)关于"虹联合体"(RainbowCoalition)的梦想,结束了与白人自由主义者十分虚弱的联盟,同时非裔美国人的先导者预见到一个种族运动联合体的诞生。作为他者,妇女运动和男、女同性恋运动迅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与这些政治变动同时发生并纠缠在一起的,是对自由主义与公民身份解构所造成的幻灭。女性主义者以非常特殊也十分基本的方式向自由主义发起挑战,她们通过"个人是政治的"观点,颠覆了自由主义关于公共和私人之间的基本界限。

爱德华·赛义德(EdwardSaid)具有强大影响的著作《东方主义》(Orientalism;1978年)出版后,多元文化主义成为对普适主义者(Universalist)所强调的欧洲传统和这一学派"欧洲中心的"(Eurocentric)特征,以及全部大学课程的批判。于是开始了一场"文化战争"。

然而今天,"文化战争"似乎结束了。借用长期批评多元文化主义的哈佛社会学家奈森·格莱瑟(NathanGlazer)的话来说:"我们现在都是多元文化主义者"②。但是该术语对我们来说并不意味着同一件事。在一些人看来,多元文化主义仅仅意味着人类生活的多样化是一件好事---是一种积极而非陈腐的观点。也许陈腐性罪恶的巨大代价,是它伤害了要求激进平等的感情,而正是这一点引发了多元文化主义运动。而不断延长的"他者"名单,正逐渐削弱奴役制和种族(以及阶级)传统在美国历史上的中心地位。赞美多样化可以使美国人逃避美国灵魂中的污点,也就是社会学家托德·吉特林(ToddGitlin)所说的这个国家的"致命伤"(cen瞭ralwound)③。然而,在对当前被普遍接受的多元文化主义特征的把握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正如我上面所说的,强调了固定性。这一前提的内涵是本质先于存在的(essentialist),是分离主义的或"民族主义的"(separatistor"nationalist")。无论一个人来自何方,也无论他与其出身血统是否一致,他的身份是群体的身份---在所有的环境都如此。多元文化主义的这种观点不仅提供给先导者永恒不变的要素,也以一种绝对化的方式严格地限定了他们的生活范畴。并且在种族分离的政治中形成一个奇特的左/右翼联盟。因此,里根和布什政府具有讽刺意味地支持一种分离主义的多元文化主义,其中包括建立以黑人和拉美人为多数的选区,大力鼓吹种族战斗精神,也包括他们在政治上利用保守的白人的强烈反应。

另一种多元文化主义,我将其特征概括为具有灵敏的动态性,用后现代文化理论的说法:多样性(mutiplicity),不稳定性(instability),混合的(mixed)。这个社会不仅包含多种文化,而且每一个体都包含不同身份的多样性。第一种观点趋向于维护民族/种族群体的界限,第二种观点对任何传统的限定都持审慎态度。它增强了对个人和群体生活的动态理解,这就提供了不断重新想象个人和群体生活的可能性。这样做开始不容易,而且这种选择也不轻松,需要考虑不断修改或增加内容,以满足有关个人生活和群体历史的叙述结构。

美国多样化理论的冲突可以追溯到本世纪初。哲学家霍拉斯·凯伦(HoraceKallen)作为移民的代表发言,反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代的美国化状态,希望公平地对待他们的差异(difference),以保证他们在美国享有平等地位。为了描绘这样的多元社会,他列举交响乐团、一只手上的各个手指,以及社会利益是来自不同元素的例子做比喻。然而,重要的是无论乐器、手指,还是不同的人,都不会被周围的他者所改变,都不会改变他们各自的位置。凯伦开拓了美国的疆界,但他却把种族固定、甚至限制在人们出生的血统里。

他受到兰多尔·布恩(RandolphBourne)、约翰·杜威(JohnDewey)和威廉·杰姆斯(WilliamJames)的批评。兰多尔·布恩是一位青年作家和实用主义的信徒,他的写作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爱国主义热潮中,他认为所谓"超越民族的美国",是个人和群体相互影响并超越国界的成分复杂的社会。为了发现他者,他主张要扩充并转变自身;这个国家的公众文化也将在此过程中不断得到重新界定④。布恩的观点是有局限性的---他没提到非裔美国人或亚洲移民,这两部分人都被排除在他写作的时代之外。但他所说的"世界主义(cosmopolitanism)"接近文学和文化理论中的前卫思想---多元文化主义,这标志着一次反本质主义的冲击,以及一种关于混合血统、混血的,强调边缘而非强调界限的想象。这是与社会经验相一致的,人口统计学者记录了种族和民族混合状况重要的增长,这种图景总是比民族主义意识形态所承认的更占优势⑤。布恩受大城市特别是纽约生活的影响⑥。这种生活是复杂的,具有各种身份,却不是无根的。与理论家朱迪斯·布特勒(JudithButler)在《性别难题》和理查德·森耐特(RichardSennett)在《眼睛的良知》中的主张不同,人们无法自由地选择身份⑦。他们的生活是各种叙事;开始具有重要意义,即使他们难以确定后来的情节和结尾⑧。我认为,每天的城市生活所共同扮演的动态的多元文化主义形象,都是民族所难以涵盖的。也许全球化的压力正在使国家更像城市。历史上,民族/国家及其所培育的民族文化,都在寻找并加固那些疆界,比如一个人是在疆界之内或是在疆界之外;是公民还是外来者,是我们还是他们。

现代城市是没有城墙的城市,这是历史性的差异。现代城市的边界不经标明且富于弹性。城市需要开放的秩序和不断拓展,无论是人的活动,还是资本或者观念。一切都难以限定或者说不可能是纯粹的;混合是现代城市的特点。一个城市有赖于各种成员的参与,这一点更倾向于多种可能性的延续,而非二元对立的关系。

我描绘的这种城市经验正在成为共同现象。其原因一方面是全球范围内都市化(urbanization)已达到史无前例的程度,同时也由于将近一个世纪以来开展的信息革命正在全球范围内产生一种"都市文化"(ur瞓anculture)。都市现代性(关于他者、流动性和对多元身份的认识)是越来越普遍了。

全球范围内的这种发展趋势并不能抹杀文化或使其同质(homozenize),而且这方面超过19世纪的城市。正如阿君·阿卜杜莱(ArjunAppadurai)所言,一旦将自我置身于这个世界,就包含了有选择的挪用(ap瞤ropriation),反讽(irony),以及不时的对抗(resistance)⑨。每种地方性本身都在不断分化,并以民族和公民的方式想象自身,想象它在更为宽泛的全球想象中的位置,并公开建造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每一种具体的公民生活方式都连接着历史,包括种族的历史。根据法国哲学家伊蒂恩·贝利巴尔(EtienneBalibar)的观点,这种地方实践更容易产生有效的反种族主义倾向,而非文化主义的差异,它将重新强化变异性(al瞭erity),或"人道主义的普遍性"⑩。这种建构不可能没有局限性:地方(或个人)的历史及其在全球系统中的当代位置,将成为限定性条件---而且是资源。这导致"定位差异"("Situateddifference")也就是说"某些事是属于地方的,血统的,而且是意义重大的",不必指出它们的变异性,这与强大的人类整体意识是协调的灛伂嫛H欢,城市生活稍许有希望揭示全球化自身的复杂性。弗雷德里克·杰姆逊(Fred瞖ricJameson)观察到在"思乡政治"和后现代消费意识之间有一种令人烦恼的联系灛伂尅H嗣窍除这种现象正如不再需要迪斯尼文化。还需谨慎的是下列问题:都市本质主义(urbanessentialism)以消费文化的方式出现,并伴随一种固定的多元文化主义,即凝固而规定性的都市身份。与全球化相关的各地分散的犹太人运动趋于同一方向。正如阿君·阿卜杜莱所指出的,移民发展和维护本士的原教旨主义(fundamentalism),往往与他们在国外的文化再生产(或再生产失败)有关。他谈到的印度原教旨主义,以及以色列原教旨主义,两者都是令人焦虑不安的例子灛伂崱6源蟛糠秩硕言,多元文化主义与自由主义势不两立。我以为这犯了一个错误。约翰·洛克(JohnLocke)的哲学向任何人都提供了许多关于寻求人权的世界承诺,提供了尊重差异的思想。最近对洛克的批评差不多击溃了他哲学中那种永恒和明澈的特点。正像艾拉·凯兹耐尔逊(IraKatznelson)指出的,洛克有扩张的哲学人类学(一切人生而自由和平等)和一个狭窄的公民类别领域(基于理性的拥有),他和别的人经常把妇女和被称作"野蛮人"的人排除在外,特别在18和19世纪关于科学的种族主义得到介绍之后。对洛克来说,重要的是人的类别是单个的,而且公民不平等的因素是"传统和历史形成的"灛伂帯T谡庋的语境中,洛克《关于宽容的信》(1685)镌刻着现实主义的睿智。这是危难中诞生的现实主义。洛克的写作是在逃离英国之后,当时那里的不同政见者正被处以死刑,尽管法国的南特敕令己被废除,但英国却正在结束过去容忍新教徒的宗教自由。洛克不仅赞同宗教多元论(pluralism),而且为处于危难时刻的社会和平寻找疗救的药方。他借用马基亚维里的术语向统治者呼吁:他们应该是宽容的,因为不宽容鼓励的是冲突与欺骗。

洛克"解决问题"的中心是把社会分成各个领域,但这种分离并不像后来、特别是19世纪那么绝对。他想象一种"社会空间",或者我称为公共文化的领域,实行自我管理,就像托马斯·杰弗逊所做的那样。

也许不像洛克和泰勒所能做的那样灛伂,为了同时避免本质主义的激进特质和虚假的普适主义,我们既承认人类整体,也承认文化差异;既承认具有共同性的国家公民,也承认多元文化的社会。

吃文标题:AmericanMulticulturalism,theProblemofAlterity,andLiberalism,这是美国纽约大学学者托马斯·班德尔(ThomasBender)提交1999年8月四川成都会议的学术论文。

①运用不同的术语(固定的=多元的,动态的=世界性的),DavidHollinger在《后种族的美国》中有同样的论点(NewYork,1995),3。还有使用不同的更为激进的语言,JonathanReider用"一切混成"作为他们之间相似的区别。CommonQuest,3/4(1999),5。

②NathanGlazer:《我们现在都是多元文化主义者》。(Cambridgel997),esp.chap8。

③ToddGitlin:《共同梦想的晨曦:美国为何陷入文化之战》(NewYork,1995),228。

④见RandolphBourne:"跨越国家的美国"1916),《战争与知识分子》兰多尔·布恩文集(1915-1919)》(NewYork,1964),107-23。更普遍的讨论见TomasBender:《纽约知识分子》(NewYork,987),228-49。

⑤见WernerSollors:《既非黑人,也非白人,而是两者》(NewYork,1997)。

⑥关于纽约,强调其与众不同的容纳差异的特殊性,见TomasBender:"纽约是差异的中心",Dissent(Fall,1987),429-35。

⑦见JudithButler:《性别问题:女性主义和颠覆身份》(1990);RichardSennett:《眼睛的意识:关于城市的构想与社会生活》(NewYork,1990)。⑧关于这一点,我的论述与下述分析有关。WernerSollors:《种族性之外》(NewYork,1986);Ma瞨yWaters:《种族的选择:在美国选择身份》(Berkeley,1990);还有DavidHollinge:《后种族的美国》。

⑨灛伂嫝灛伂將灛伂岮rjunAppadurai:《普遍的现代性:全球化的文化维度》(Minneapolis,1996),4。

⑩EtienneBalibar:《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见EtieenBalibarandImmanuelWallerstein:《种族,民族,阶级:含糊的身份》(London,1991),63-64。通过这种方式,文化差异主义将重新加固变异性,见esp.P21-27。

瑏瑤lraKatznelson:《自由主义的骗术圈套:给亚戴姆·米什克的信》(Princton,1996),142.

瑏瑥RichardTuck:《权力和多元论》,参见JamesTul瞝y《多元论时代的哲学:查理斯·泰勒哲学质疑》(Cambridge,Eng,1994).161。

〔作者系美国纽约大学学者〕责任编辑:黎湘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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