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华3000万办个戒毒所
2000-06-13房毅
文/本刊记者 房 毅
一个做家俱的农民企业家用自己多年积攒的资金买下老家一座废弃靶场,开了民间办戒毒所的先河
据有关部门公布的统计数据,中国目前有戒毒机构700多家,但绝大部分为政府开办的强制戒毒所。6月里,一条小消息遍布北京媒体,说是河北香河一个叫刘国华的农民企业家出资3000万元,率先以民办官督的形式,开办了一个“除云南戒毒中心之外,全国规模最大、治疗最先进的”北方戒毒康复中心。
看惯了电视片里的高墙铁栅,乍一看见那个种植着好多鲜花、到处是灰瓦飞檐的庭院,是怎么也无法和“戒毒”这两个字联系起来的,但那门旁的的确确写着“廊坊市北方戒毒中心”的字样。从北京驱车60公里后,在香河县城外一个村落后面的旷地上,我们终于找到了这个全面竣工不久、内部设施“赶上星级宾馆”的戒毒中心,以及它的投资和管理者——刘国华。
站在一群壮实高大的河北汉子中间,瘦而矮小、颧骨微高的刘国华倒是有点像一个“广东佬”。他递给记者的名片上,并没有像许多媒体所引用的“北方戒毒中心主任”这个头衔,而是“国华大酒店董事长”,他自己的办公室也就设在酒店二层。酒店紧邻着戒毒中心,据说是配套建设,原本为戒毒者家属准备的,一楼的大堂挂着与京城酒店里一样的牌子,上有三颗星星。装修是尽可能地豪华了,只是配上那近乎空无一人的寥落,多少都让初到的人有一点不习惯。也许是我们赶的不巧,就像那寂寥的酒店一样,我们在戒毒中心高、中、低档的各个康复区参观时,恰好也没看到“病人”。
“我是一个香河农民”,谈话中刘国华多次这么说。“我一直都不是很有钱,所有的钱都是经过艰苦积累得来的”。其实,不管对谁,3000万都不是个小数,对酒店和戒毒中心的直观感受,使记者一直在心里琢磨,这么多钱会不会收不回来?看出了记者的心思,刘国华说,“一点不担心是假的,但我也没看那么重,投资前,已做好了准备,将来政府有哪个部门愿意接收,我愿意拱手相送”。
因是“民间投资”办的戒毒所,刘国华的戒毒中心接受的是自愿戒毒人员,当然,是收费的。病人和家属可以根据经济状况选择治疗和康复的水准,收费也相应地分不同层次,但也有过那种经历,一个吸毒者被人送来,身上几乎没钱,刘国华说,你说我收不收?还是得收下。
作为“第一个以个人身份投巨资创办戒毒所的农民企业家”,刘国华进入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管理经验可供借鉴的领域,而且他现在所面临的,与他一直从事的家具制造业,则更是毫无共通之处。虽然如此,倘若你有兴趣和他聊聊关于毒品、吸毒和戒毒的事,你会发现,他几乎算得上一个专家了。其实,这些知识并不是为了开办这个戒毒所而准备的,正好相反,刘国华是在对这个一般人都不太容易了解和进入的领域有了相当的了解后,才决定投资的。
1996年,刘国华有一次回广东去,顺便看看原来那些朋友,其中一个叫阿沛的,原本也是生意人,染上了毒瘾,不能自拔,家里人管不了他,差点搞得家破人亡。刘国华把他带回了香河,圈在屋里三个月,戒不断,就又把他带到广西去,总算帮他戒掉了。就是这个经历,使刘国华对吸毒、戒毒的事有了非常多的了解。也因为穷过,刘国华总能看到社会底层,看到别人不一定看得到的角落。过去做红木家具时,跟许多名人打交道(大多是他的客户),交了很多朋友,进了一些这样那样的圈子,对有钱有闲“部落”的生活也有所了解。这些再加上帮人戒毒的经历,使刘国华得出这样一个判断:即便把“戒毒”作一个产业来看也不为过。
开办戒毒所的事就从那开始了。当地政府一直支持他这个想法,所以除了钱的问题,政策方面、技术方面,刘国华说他几乎没遇到任何困难。虽说如此,这个决定还是使他投入甚至透支了很多。
投资从1996年就开始了,其实3000万的很大一部分是用去买地了。现在戒毒所所在之处,原来是一个废弃靶场,刘国华是一点一点买下的——他没因为开办戒毒所而关掉以前的装修公司什么的,他说自己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产业互补”。从装修那边赚来的钱也用来买地盖房子了,还不够,就借点儿,香河县政府也给他贷了400万。戒毒所是1998年建成的,其间据说陆陆续续接纳了一些病人,但与它可同时容纳1200人的规模相比,当然是少而又少,即便今天,也大体如此。刘国华有个爱好,倒背着写大字书法,有人称之为“东方一绝”,他说他现在经常有很多时间可以练练字什么的。也许有一天,他也会没时间,但他说自己不着急,凭20年来商海中摸爬滚打练就的直觉,他认为用不着着急,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知道自己到底能干多大的事,他说,从长远看,投资就会有回报,而且,不仅有物质的,还有精神的。
小时候,刘国华家里特穷,盖不起房子,只能在邻家屋檐下搭一间小屋。但比别人穷的他,却比别人都多个不安分的心眼。他快20岁时,刚好是改革开放初期,“东风”尚未西渐,香河一带依然和全国大部分地区一样,还没来得及“换脑筋”。当时,村里来了个推销电子手表的广东佬,这下乐坏了刘国华,三言两语和广东佬说好,等广东佬一走,刘国华就背着一袋子从广东佬那里贩来的手表走街串巷。
谁想,卖手表的事,改变了刘国华的整个一生。刘国华有一盘录像带,说的是他80年代背井离乡南下广东后来又怎样怎样成为青年企业家的事儿,其中第一个镜头就是年轻的刘国华登上南下的火车远行。其实,这个镜头只具备一种象征意义,刘国华的南下,远不是这么轻松。他其实是在“投机倒把”的罪名下从家里后门逃走的,慌乱中抓的件东西,后来成了他逃亡路上最重要的生活来源——一部也是他从广东佬那换来、曾用以谋生的简易照相机。在两个半月以后到达山西五台山之前,他就靠着那部相机“骗”饭吃——因为在当时的境况下,不可能去给相机装上胶卷——这段历史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后来,刘国华身上装着5块钱,从山西南下了广东,当时他20岁。第一个落脚点是去深圳找那个贩手表给他的老板,从此落到人家屋檐下,“给人家做了几年马仔”,其后差不多十年艰辛,熬过来,到有了些积蓄,又起了思乡的心,才回到北方。
刘国华这人脑子活,别人这么说他,他自己也这么说自己。1989年他刚回到北京时,看到红木家具有市场,搞的人又少,就回广东去,找那种送了货准备空车返回北京的司机,让他给拉几套回来,不久卖掉了,坐火车回去再拉。就这样往返跑了几趟,后来发现因为气候原因,南来的红木家具到北京过不了多久就开裂,刘国华就改变策略,回去买光坯,回来再自己油漆。干了一段,市场跑熟了,家具的制造工艺也搞明白了,就回广东去带了工人回来,在西直门一带自己干起来。直到1994年,红木家具已经到处都是,刘国华才罢手,改去搞装修。
戒毒所离刘国华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不远,刘国华愿意在靠着家近的地方做事,尽管那个家让他吃了不少苦。“这以前,这块地上光秃秃的,只有沙子。”他说自己为此真的有一种自豪感,“等我刘国华不在了,四邻乡里的看着这个地方,能想起曾有这么个干了点事的家乡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采访手记
刘国华现在基本上生活在他的国华大酒店里——那栋灰色的庄园。庄园的院内用竹搭起一座大屋,带着明显的南国情调。显然,他按着长期“逃亡”在广东的生活经验,缔造了这一切,尽管它们与院子外面相比就像一座孤岛。
与刘国华谈话,时时能感受到他那种经过历练的机敏和自信,他开口时总不忘了提醒别人自己是农民,而这一点却足以让人洞察他内心的自信和骄傲:从一无所有的乡下青年,到终于成就了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他似乎有理由自豪。而让我们更感兴趣的是,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这个从繁华中走来的人,现在却甘愿呆在一个寂寞的地方——尽管他也说,“呆在这儿需要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