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的力量--访著名投资家安妮
2000-06-13林华
●林华
熟悉中国股市的人,尤其是投身于中国股市的人,很少有人不知道安妮这个名字的。从股评家到投资家,安妮在十年间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成功之路。在中国,这样的成功可说是特立独行的。据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股民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安妮挥挥手,我们跟着走。安妮的股评文章,成了从大户室到庞大的散户群的必读之物;安妮的金融讲座,在大江南北的各个城市场场爆满。在我的理解中,这样一个女人可以说近乎有点传奇了。可当我第一次和安妮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我发现她和我的想象似乎有点不一样。这是一个面相极为和善的女人,当她优优雅雅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你的时候,全然是一派江南女子的风韵,很像一个闲淡超然的文人,更像一个很懂儿女心思的母亲。可当她一开口说话的时候,那就完全不一样啦,那种极有分寸的自信,那种并不张扬的犀利,那种洞若观火的大局眼光,甚至会让你在一时间忘记了她的性别。难怪安妮对自己的自我评价是:我是一个很专业的人。后来我才知道,我对安妮的感觉没有错,安妮真的是文人出身,同时安妮也确实是一位与众不同的母亲,而后者,正是我最想知道的……
安妮三十岁那年才当了母亲,她这个母亲当得真有点惊心动魄。分娩前夕,当作家的丈夫正好在北京得了一个散文大奖,善解人意的安妮豁达地对丈夫说:"你不用陪我,去北京领奖吧,这样的机会对你来说很不容易,孩子我肯定能一个人生下来,放心吧。"于是,丈夫去了北京,安妮上了产床,没想到安妮在产床上一折腾就是两天三夜,疼得死去活来的安妮一直顽强地保持着一份清醒,阵痛间隙,她会请护士给她喂东西吃:"不补充一点我会没法坚持的。"最后一个晚上眼看着实在生不下来了,她居然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指挥母亲在凌晨三点把妇产科主任从家里请出来给她动产钳。
儿子好不容易出生了,初为人母的安妮却因大出血又一次上了手术台。当时神勇无比,事后则心有余悸,安妮对朋友们说:"这样的经历一生有一次就足够了,以后即使有人出我一千万,我也不会再生第二个了。"可以想见安妮对这个儿子的珍惜程度。
可这个全家的宝贝疙瘩打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一次又一次她住院抢救。生下来半年了,依然终夜啼哭,瘦得皮包骨头,连安妮的母亲都失去信心了。老人难以自控地反复说着一句话:"这孩子养不活了!这孩子养不活了!"可安妮决不轻言放弃,随即毅然决然地请了长假,全心全意地侍弄孩子。白天好说,难的是晚上,孩子一生病放到床上就拼命地哭,安妮和丈夫只能彻夜不眠抱着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前半夜六点到十二点安妮负责,后半夜十二点到凌晨六点丈夫负责,这种轮流值班的办法整整坚持了一年,由此可见父爱与母爱的力量。
病弱的儿子终于转危为安了,安妮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喜欢,可理智告诉她:对孩子来说,父母所有的喜欢都应该有着一个明确的方向,那就是把孩子培养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安妮有一个独特的教育理念,她认为培养一个优秀的人的关键是注意培养他的性格,而并非培养他的学问。在培养性格时最重要的一点是培养孩子的独立性,培养孩子的生存能力。她常常对儿子这么说:"学习是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父母督促你呢?生存也是你自己的事,父母更是无法替代,今后你背叛父母都没关系,但是千万不能背叛自己。为自己负责是一个男人最起码的责任。"安妮和丈夫约法三章,让孩子从小就接受一种发达国家的开放式的教育,决不像大多数的中国家长一样把孩子的一切全都包起来。
儿子进幼儿园时,安妮的事业再度起步,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身为作家的丈夫又在北大进修。生子下午五点离园回家,家里天天是铁将军把门,妈妈在哪儿都不知道。可妈妈早就留下指示了:你自己想办法到任何可以去的地方去,无论是吃饭还是求宿,等妈妈回来后会一一去还情的。
我问安妮:"你这么做真是够大胆的,大概没有一个父母敢于效仿,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还有,你到底是因为忙得顾不上孩子然后找出一个理由呢?还是真的有着明确的家教理念?"
安妮笑曰:"两者都有吧。应该承认前提是忙,然后再找出一个解决矛盾的方法,现在看来还真有点歪打正着的效果。我想我之所以会这么做,大概和我童年所受的家教有关,我的父母对我的管束就极少,他们听任我自由自在地长大,我觉得尤其是在当今社会,还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儿子进小学了,作为母亲,安妮第一天陪着他一起去学校报到,然后把他送到教室。这样的母子作伴上学堂的经历在儿子的记忆中仅此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当天晚上安妮就认真地对儿子说:"今天你已经认识去学校的路了。从此以后爸爸妈妈再也不会来接送了,一是没有时间,二是没有必要。"安妮说到做到。哪怕是顺路经过儿子学校门口,哪怕是刮风下雨,她都坚持让儿子独自回家。江南的天气常常会莫名其妙地下起雨来,小小读书郎也真能自己想办法,下小雨时,他会赤着脚自己跑,下大雨时,他会躲在别人的伞底下。
我问安妮:"儿子的作业你辅导吗?"
安妮的回答极为干脆:"从来不辅导。小时候儿子做功课时遇到困难,我让他自己去问老师,去问同学,我对儿子说,你应该从小学会怎么向人学习,怎么向人求助,这也是一种很重要的生存能力。"
安妮笑了:"不仅老师对我有意见,当年连儿子也对我极有意见。儿子抱怨说,就你和所有的家长都不一样,不关心我的成绩,一天到晚叫我独立。老师更觉得奇怪,最后都找上门来了。"
可安妮依然固我,反而理直气壮地对前来家访的老师说:"我把孩子放在学校里,对他的教育责无旁贷就是你们的事,如果你们觉得管不了了,通知我一声我带回家来自己教育,在此之前我决不插手你们校方的工作。"老师莫名其妙惊诧,怎么这个一向知书达理的母亲突然之间变得不可理喻了?
安妮对儿子的要求也有点特别,她自己从小到大学习永远是班上第一名,可偏偏对儿子说:"不用费力考100分,有60分就可以了。但在回答问题时必须有点创新精神,不能人云亦云。"在儿子的各项功课中,安妮唯一关心的是他的作文,我问她缘由,安妮说得很实在:"我和我丈夫都是搞文学出身,我们家可不能出一个文理不通的人。还有,文人心声嘛,从中还可以捕捉到一点孩子的真实思想,否则怎么能和他有效地沟通呢。"
在安妮的眼中,儿子是这样一个人:按照目前流行的好学生的标准,儿子只能算得上一般,但在同学中间,儿子绝对是一个呼风唤雨的中心人物,这种状态比较符合安妮的心愿。
儿子小学上了没两年,安妮南下深圳开始了她的股市生涯,儿子自然也跟着妈妈转学广东,安妮按照她一贯的做法出高价把儿子送进一个好学校便撒手不管了,因为她需要全身心的开始自己的人生二次拼搏。儿子可是第一次远离家乡,又听不懂同学们的广东话,那份孤独和寂寞之感可想而知。
有一天儿子一本正经地对安妮说:"妈妈,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要自杀。"
安妮听了大惊失色:"现在还有这个想法吗?"
儿子轻松地笑了:"当我能坦白和你这样说时,就证明我早已过了这一关了。"
这次对话对安妮的触动极大,她开始反省起自己的教育方法来:是不是过于理性了?是不是有点失之偏颇?正当她陷入自责时无意中看到了儿子的一篇作文,内容正好是关于"母爱"的,安妮原以为儿子会在行文中有所抱怨,没想到儿子去在文中写道:"在我年幼时,妈妈为了养育我忍痛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如今妈妈为了能让我受最好的教育又毅然开始了二度创业,我觉得我的妈妈是所有的妈妈中最不屈不挠的人。"安妮完全释然了。
我采访安妮时正好她的儿子薛非也在场,这个少年留学生如今正在英国求学,正好回来度假。这么小的年龄远涉重洋留学也是父母和孩子共同商议的决定。父母出钱,孩子出力,从申请到签证居然是薛非单枪匹马自己一手搞定。
我问薛非:"有这样一个妈妈感觉怎么样?"
薛非回答说:"感觉还不错。不过这个妈妈并不好玩。从小她对我的教育主要是精神上的,其它方面她尽可能的让我独立,所以我现在出国后适应起来并不困难。"
我又问薛非:"妈妈打过你吗?曾经有一位长者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没挨过打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薛非回答说:"好像不太同意。从小到大,我父母从来没有打过我。可能他们也有过想要打我的想法,但没机会实施,因为他们实在太忙了。等他们稍稍有点闲下来的时候,我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了,他们已经打不过我了。现在我去英国了,他们可就更够不着了。"
薛非说这些时,神情中有着一种很有意思的俏皮,安妮则在边上一个劲儿地笑。
我问这对母子俩一个共同的问题:"你们有过激烈冲突的时候吗?"
母子俩异口同声地回答:"那当然有过。"
我继续追问:"怎么化解?"
这次是儿子回答:"我们两人似乎有一种心灵感应,第二天我让一步,妈妈也让一步,妥协的办法就找到了,我们也就和好如初啦!"
最后我问了安妮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你对儿子的教育投资与一般家庭相比可说是相当可观了,想过回报吗?"
安妮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当然想过回报,而且是比较大的回报。"
我难免有点吃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回报呢?以金钱来计算,还是其它?"
安妮答曰:"希望儿子今后在事业发展上能具有比我和他父亲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