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迷宫里,我的爱找不着北
2000-06-13文/韦青
文/韦 青
认识菲的时候,我以为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爱情——在二十多年平淡的婚姻生活背景前,我领略了激情的巨大力量,这力量足以使一个充满理智的成熟男人变得有点不可思议。
记得那是夏末初秋的一天,起因是一桩生意上的合作。当时我、我的朋友和他们介绍来的菲,一伙人围坐在茶桌旁,兴致勃勃又千头万绪地侃着合作的前景和可能的挫折。坐在我对面的她落落大方,眼睛亮亮的,为还虚幻着的辉煌胜利兴奋不已。也许是气氛太浓烈,菲脱掉了那件深蓝色的外套,只穿了一件吊着两条细带的黑色弹性紧身裙。随着略显夸张的说话,她的全身传递着一种妙不可言的节奏,年轻女性洋溢着的生命活力令我们炫目。后来我们就去跳了舞。一堆男人围着一个婀娜魅人的女人,自然免不了七荤八素扮不正经,要换了别的女子,早已招架不住。可菲却有这个本事,她且战且退,既大胆又保守,弄得一帮对男女之情早已有点麻木的中年男人,深深感受到了一种舒服体贴的满足感。
那一晚,我痛痛快快地玩了个尽兴。我的情绪之高涨,舞姿之流畅,全与肌肤相触的这样一个女人有关。她鼓励我说,我是今晚最有魅力的男宾,而我也发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目光,得到了自己的吸引力反馈回来的信息。
谁说男人不需要虚荣心的满足和支持,在某些时候,男人对它的需要甚至比女人更甚。那一夜,开着车回家,在空旷宽阔的二环路上,我忽然发现自己又有了满身的活力。
我们之间到底谁吸引了谁?现在已经很难说清。但生意合作出人意料的成功,和菲的聪明能干是分不开的。菲的最大聪明就在于她总是能够准确把握住男人的弱点,譬如她说的“二十多岁的男人是次品,三十来岁的男人是上品,四十来岁的男人是极品”,就让年过四十的我很受用。有人说当一个男人赞叹街上的姑娘年轻时,潜意识里已觉得自己老了。我和菲在一起时却从心里感到青春,她也从不“避嫌”,在我面前就像一头热情欢快的小马。菲还没结婚,比我小十七岁,比我女儿大七岁,比我太太小十六岁。
一桩大生意结束了,朋友们都识趣地撤出了。可我却总是想出一些借口和她见面。我们没话找话,彼此心里都明白,我们已经陶醉在了一种不一样的情绪和需要当中。虽然是违反道德和常规的,但激情充斥整个心胸时,谁都不可能再安分守己。只是菲这种女子太聪明,理智上的逃避和情感上的追逐都被掩饰得变幻莫测,而这更容易把一个男人的心火吹得越来越旺。
当所有煽情的前奏都按部就班地演完,我们才理所当然地走在了一起。而那时真正美丽动人的深秋也到了。在乡间一间被金黄银杏树包围的小屋里,我们坐在床上。我把这些年来平淡的夫妻生活和没有她的日子里的寂寞讲给她听。她微笑地瞪着大眼睛讲她对男人的认识和理解。然而这些都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窗帘拒绝着外面明亮的阳光,浅黄柔软的床头灯光将她毕露的身体曲线向我的灵魂蜿蜒,欲念变得清晰,接下来不可阻挡地发生了不言而喻的事情……
晚上,精疲力竭的我躺在太太的身边回忆着白天的狂热,蓦地想起进屋后没等我招呼菲就在鞋架边换上拖鞋然后走向床边,整个过程有条不紊。这种娴熟的感觉让我有些不快。还有,她那天进屋后就脱掉了外面披着的一件毛衣,里面是一件真丝的紧身吊带短裙。她的故意不懂,和那装出来的小心翼翼的欲推还就……事后这一切都让我了悟,并有点不快。但不快也就那么几秒钟。那每一个令人消魂的画面挥之不去,在脑子里盘旋。那种感觉竟是我多年未曾有过的。连一些羞愧和自责,都在发热的高峰状态下消失殆尽了……
她管我叫哥。每天我们都要通几次电话。单位食堂的一张菜单也能使我们在电话里津津有味地讨论半个小时。一次,一个女下属推门进来请示工作时正逢我隔着话筒和她“吻别”。看着女下属惊诧的眼神我脸红了。没多久,公司里就传言“老板和太太迎来了第二春”。
我以为我和太太的感情是一种久远的稳定。一直以来听她絮絮叨叨也有心烦的时候,二十几年的平庸婚姻也有心存不甘的时候,但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我会沉溺进情人的感情漩涡里去,直到成了纵情其间的“狗男女”,才知道火起来的热度,足以烧灼每一个时辰。那时我和菲差不多每天都要见面,见了面便恨不能每刻都缱绻在床笫之间。她每次找我都会在我公司所有人的视线之下坦然而来,而我要去找她,她却规定我只能在别人视线不能及的地方等她。我心里又有些不快,好像我是她见不得人的黑暗。情人的位置就是在这特定的处境以特定的方式实现自我罢。而且,比起别的障碍来,这样的考验已经是无足轻重。
菲是个很自我的人。幽会的方式都得全由着她的心思。为了不影响我们的情绪,每次都是不善厨艺的我下厨房。在烟熏火燎中想到终年在厨下忙碌的妻子,心里不能不歉疚,可是幽暗的小屋里惟一的亮点就是菲水汪汪的眼睛。在这样的沸点面前,我的身体本能地绷紧、充斥着热辣辣的紧张和离经叛道的惴惴不安。也说不清起点和终点在哪儿,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和她像两枚捆绑式火箭,一点火就在无尽的燃烧中升了天。
菲过生日的那天,我在金黄银杏叶已经落尽的乡间小屋点上蜡烛,插上鲜花。不知怎么的,我的思绪突然间滑向了童年,想到了我的母亲、我的女儿、我的太太,就有落泪的冲动——就像是警告我伤感怀旧的不合时宜,我的头皮一阵刺痛。“你这么多白头发了!”菲翘翘的兰花指上拈着一根从我头上拔下来的白发,语气夸张。“你嫌我老了?”连我都听出了自己语气中的不快。菲自然反应强烈,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被她默不做声中故意横七竖八地戳满了彩色小蜡烛。那一次,自然彼此心里都不受用。好像为了互相给对方和自己一点面子,我们草草敷衍了一下就“好戏”散场——身体若不是被爱意充满,“爱”做不做都是没有什么趣味的。
回到家里,照例是太太的一句“吃了吗”。我阴晴不定的脸转向落地灯的阴影,手习惯性地按了按胃部。“胃病又犯了,也不早说。”她不假思索地冲进了厨房。没几个回合,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线面就端上了桌,“这是隔壁老陈去福建出差回来送的,米粉压得又细又柔,胃不好的人吃这个好……”妻子的话像扯开了的线团,绵绵密密。我第一次觉得被抚慰得十分妥帖,丝毫没有感到以前常有的腻烦。
菲的自我使她在她单位里很不合群,据传下一批的分流名单里有她。她先是在我的耳边痛骂背后促狭的小人,后来就在我面前委屈地诉说不公平。再后来,她在电话里极详尽地把我所有处长以上的社会关系查了个底朝天。我十分清楚她的表演,那意思只有一个:要我帮她。我不是不想帮她,我是没办法帮。
接下来,事情就有点儿乱了。一天,还是在那乡间的小屋里,还是按照常规的亲密接触,但就是有些什么已有了改变。我的直觉告诉我,菲对我有抱怨。当我伸手帮她理顺头发时,她没有一点回应。“你一定怪我不帮你,但那是没办法……”菲还是不言语,开始穿她的长筒丝袜。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窘。“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以后不能常跟你到这儿来了……”菲朱唇轻启,听起来又清醒又平静。我的心有点儿失落。
我依然约她,但事先都要费尽心机设计好她不便推脱的理由。她依然赴约,但每次都要经过三番五次的说服。我觉得自己像个乞儿。
爱不是一个常量,也不是一个定数。随着时间、空间、心情、处境的变化,爱的成分公式也在变化着,甚至与神秘程度、受刺激程度都有密切的关系。我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要经过艰难的抉择和精心的设计才有机会。
我在远郊的住宅小区买了一套房,带菲去散心。房子是复式结构,价钱便宜,很合我意。当我兴致勃勃地向她介绍我的安排,这边给女儿,那边做书房,20平米的地方做客厅……我很想听听她的建议。一扭头,才发现她早已心不在焉,眼睛正张望着窗外一大片正在升起的楼房。在楼上的起居室里,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向她眨眨眼睛:“这是我的私人领地,一块大地毯、一个小酒吧就够了。”我记得菲曾经说过,她最喜欢的卧室就是这样一种格局。没想我话音刚落,菲便暴怒:“我的位置就只在这张地毯上?”我没想到她这样失控,脸都有点抽搐。
接下来我的情绪便陷入了一种困惑和失落。我想菲也许很快就要移情别恋,而我没有权利干涉。但就自尊而言,我倍感心酸又无法容忍。
那一阵太太对时下的电视“速配”节目颇感兴趣,每期不落地收看。我曾经在心里痛恨过自己妻子的这项鄙俗爱好,对电视上的饮食男女们的“勇于不要脸”也讥笑不已。那一晚,太太照例在屏幕前哂笑一对对速配男女。“这一对不错。”妻子少有地大声赞叹。我无意瞟了一眼,差点儿晕倒,没错,那接过男一号手中玫瑰的竟是别着五号牌的菲。屏幕上打出男一号的详细资料:180米,硕士,外企白领。这不正是菲一向坚持的“宁缺勿滥”的择偶标准吗?她怎么能这样做呢?那我算什么?菲和那个年轻男子双双站在镜头前亮相的时候,我暗暗捏紧了拳头。
和菲再一次相聚时,我很绅士地控制着情绪,问起她的电视征婚。她浅浅一笑:“搞笑的,不当真。”“搞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俗不可耐了。”我有点恼怒。“你又什么时候当起我的监护人来了?”菲的语气里有明显的挑衅,“你是我的什么?我又是你的什么?”她的气势让我语塞,突然间就冲口而出一句话:“我们结婚吧!”话一出口我被吓坏了,心突地一沉,马上知道自己死也不会这样做。我紧张之极地盯着菲那丰满的小嘴,非常害怕她会发出热烈回应。而菲又是浅浅一笑,似乎连想都没想:“怎么可能?”
如释重负和怅然若失,一时之间塞满我的心头。我曾经以为自己是她感情里的固定资产,但最终还是被清盘。“别恨我,我可是一直叫你哥的。”一种隐痛涌在我胸中。我一直认为的真正的爱情就在这平淡的、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甚至连手都没有握一握、道别都没有说一句的瞬间结束了。菲轻盈地起身,飘然而去。
现代社会已经没有什么物质条件能够阻隔两个人生情,但要相爱还远远不够。春光秋阳冬雪夏雨四季的轮回永远不会为某个人的伤感而驻足,只有找不着北的我在又一个银杏金黄的秋季长风里迷茫懵懂。——也许生活没有更多更复杂的理由,欲望就是最真实的一种东西,当发现被它支配时,我们其实已经走出了好远。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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