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朴与精致结缘

黄道培

在现在这个消费社会，还有没有必要提倡俭朴，实在是个问题。不是有的报刊上已经出现了“消费救国”这样的口号吗？

但是，我要说，俭朴永远是一种值得提倡的品行。

在“穷了几千年”的中国，谁还能不懂俭朴？至少现在30岁以上的中国人，都有过“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日子。不用我说，谁提到这样的生活，都可以举出自己的一大堆例子来。

但是，这恰恰不是俭朴。

迫不得已的时候，谁都会量入为出，甚至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客观生活水准决定了人的生存状态；否则，生活肯定过不下去。这种困苦，是外在因素决定的被迫行为，它是窘迫，而不是俭朴。

那么，俭朴是什么？贫困的老农每顿饭只有豆瓣酱下饭，这不是俭朴；毛主席进城后还穿着补丁衣服，这是俭朴。家里冰箱彩电都没有，这不是俭朴；买一台最新型号的大屏幕彩电算不了什么，而仍然想让旧彩电再用一年，这是俭朴……一句话：有条件多花钱而不多花，这才是真正的俭朴。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许多人现在才具备谈论俭朴的条件。

很多中国人刚刚尝到一点儿消费社会的甜头，在这时候，我们越发不能把俭朴扔到一边。

一方面，我们正在提高生活水准，享受到现代社会的种种快乐与便利；另一方面，商家也乘机用层出不穷的花招，使人们沉溺于可有可无的消费行为之中。这使得我们看似在改善生活品质，到最后才会猛然发现，自己不过落入了商家的又一个圈套之中。在这时候，俭朴是一种最好的疫苗，它使人们对所谓现代生活保持足够的警惕，不致在无谓商业手段中虚掷金钱与精力。

从没有电视到买回第一台12英寸黑白电视，人们向现代生活迈出了关键性一步；黑白电视换成彩色电视，又向前迈出一大步；从小屏幕彩电到大屏幕彩电、从平面直角彩电到纯平彩电，这往后的步子则越来越小，人们得到的快乐也呈现边际递减效应。这样的递进过程，正是俭朴可以大显身手的地方。

如果俭朴没有及时介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等着我们？那只会这样：即使是日渐稀薄的幸福感的生活也将与它无缘。它的位置被虚荣所取代。生活在美国佛罗里达州迈阿密的普通市民，照我们的标准看，仿佛生活在天堂中——花园、洋房、汽车自不必说，很多人还拥有自己的游艇。可是，他们照样生活在焦虑之中——只有一条小马达船的，羡慕那些有过夜船舱、船上还挂着一张帆的帆船船主；这此船主却在羡慕开大马达船的；开大马达船的人又眼巴巴望着身边驶过的巨型机帆船。这些人可能不知道，他们的美国前辈梭罗早在一个半世纪前就预示了这种困境：“骄奢淫逸的人创设了时髦翻新，让成群的人勤谨地追随。”

对于我们来说，但愿这一天迟一些到来。

由此说来，俭朴更多体现出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

瑞士人很有钱。在瑞士和法国边境，常常有法国人到瑞士那边捡瑞士人丢的垃圾。但是人们却依然认为为瑞士人俭朴，法国人豪奢。16世纪中期，加尔文曾长期在日内瓦传教，因此新教在瑞士有很大的影响。如今的瑞士人十分富裕，却还是以俭朴的生活为荣。在他们看来，到路边的小酒馆里喝上一杯啤酒，就算是很好的享受了。法国人却不是这样，他们往往会掏出身上仅有的钱，到最好的馆子里大吃一顿。从这一点上看，我们中国人实在有点儿像法国人而不像瑞士人。

别以为俭朴就是遇事省点钱那么简单。瑞士人的俭朴是有宗教信念作支撑，对自己使用的每一件物品，都当成天赐之物，心存感激，悉心爱护。只有这样，才会使俭朴不致成为吝啬，富裕而不肆意放纵。

更需要说明的是，我们以往的俭朴，总是与粗陋相连；今后的俭朴，却要与精致结缘。这中间的尺度，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对我们的眼光和品位将是更大的考验。

即使想学法国人的豪奢，恐怕也不是近几十年的事。人家豪奢中的那份优雅，有几百年的贵族文化做底子；我们骤然学来，肯定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总之，我不愿看到我们身处的是一个恶俗遍地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