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不胜寒

□董保存

“文革”中，毛泽东讲过许多很有意思的“语录”。这些语录中，有一句流传很广的“吴忠有忠”。围绕这句话有许多的说法。笔者曾访问了李英（吴忠任军长时，他担任师政治部主任）、李维赛（吴忠的秘书、原北京卫戍区司令部办公室主任）等人，请他们回忆当年毛泽东说“吴忠有忠”时的具体情况，以及吴忠在“文革”中的表现。

问：毛泽东关于“吴忠有忠”的话是什么时候说的？讲过几次？都是在什么背景下说的？

答：毛泽东的确是在一个特殊的背景下说这句话的。据我们所知，那是1971年9月12日的下午，也就是“九·一三事件”的前一天，毛泽东突然回到北京，专列停在了丰台站。汪东兴紧急通知北京军区和北京市的负责人到专列上见毛泽东。参加者有李德生、纪登奎、汪东兴、吴德、吴忠等。

在谈到庐山会议那份设国家主席的《简报》时，吴德检讨说简报印发前，没有看内容就签了字，犯了错误。这时毛泽东插话说：“没有你的事，吴德有德。”毛泽东讲到，在庐山有人搞阴谋，5个常委瞒着3个。这时吴忠说了一句：“主席，可能有坏人吧！”毛泽东看着吴忠说：“你说得对，吴忠有忠。”这就是第一次毛泽东说这4个字。

还有就是1975年，在八大军区的司令对调期间，毛泽东接见参加会议的人。那时他的眼睛患有严重的白内障，看不见东西，握手时每个人自报姓名、职务。吴忠走到毛泽东跟前说：“我是吴忠。”毛泽东说：“吴忠有忠呀，吴忠有忠呀！”

问：毛泽东说“吴忠有忠”有什么用意吗？

答：我们不好去猜测毛泽东的用意。但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就不难看出，那个时候林彪要搞政变呀！毛泽东对身为北京卫戍区司令员的吴忠是有所了解的，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问：“九·一三事件”发生的时候，吴忠是怎么处置情况的呢？

答：毛泽东召见后，吴德和吴忠驱车回城，在吴忠的住处，他们谈到凌晨1点多钟，讨论怎样理解和传达毛泽东的谈话。毛泽东没有点林彪的名，对市委常委怎么说，他们没有想出办法，决定第二天再说。吴忠刚躺下不久，电话突然响起来，秘书通知他周恩来要他立即到人民大会堂。

吴忠来到人民大会堂后，听到周恩来在隔壁的房间打电话，大概线路不好或者事出突然，当时为了保密，不能点林彪名字，对方没听明白。周恩来声音大，吴忠听到：“庐山会议上第一个讲话的那个人，带着老婆、儿子坐飞机跑了，你还听不懂吗？”据吴忠后来回忆，听到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惊了一下，林彪跑了？周恩来打完电话，就把吴忠和吴德叫到会议室开会，明确告诉他们林彪和叶群带着林立果跑了，同时还有一架直升机跑了。同时告诉他们，毛主席党中央决定，首都北京立即进入战备状态。指定吴德、吴忠、杨俊生负责。

当时的情况是十分紧急的，周恩来向他们下达了几项应急措施：1、立即派部队和民兵严密搜索被迫降的直升飞机。要人机并获，并把情况直接向主席和总理汇报。2、派北京卫戍区部队封闭北京郊区的几个机场，没有中央命令，不许任何飞机起飞和降落。3、立即查封林彪集团在北京的几个黑据点，并搜集其罪证。4、卫戍区加强对新华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电报大楼等要害单位的警卫，并对中南海、人民大会堂等附近地区增派部队，协助中央警卫团确保党中央、毛主席的安全。5、各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由卫戍区统一部署和指挥北京地区的战备工作。

吴忠作为军事指挥员，日以继夜地紧张地指挥部队，进行着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从未经过的战斗，也是我党我军历史上没有过的战斗。

问：有人说吴忠在搜查林彪集团的罪证时是有功的。这是指什么？

答：9月13日上午10时许，卫戍区警卫三师从怀柔县打来电话报告：该师七团和当地民兵已找到并包围了迫降的直升飞机。后来知道，乘该机外逃的林彪死党、空司办公室副主任周宇驰、空军党办副处长于新野，都已畏罪自杀；驾驶员陈修文驾机在空中兜圈子时与周宇驰搏斗英勇牺牲；另一驾驶员陈士印、逃犯李伟信被抓获。周宇驰自杀前撕碎了一些信件。吴忠指示在现场指挥的副司令员李刚，严密封锁机降地域，保护好现场，将俘获人员和机上物品立即押送卫戍区，要保证路上绝对安全。

直升飞机上的物品送到卫戍区后，吴忠、杨俊生等连夜清点上报。主要罪证有5件：一是林彪亲笔的反革命政变手令：“盼照立果、宇驰同志传达的命令办。林彪，9月8日。”二是林彪给黄永胜的信：“永胜同志，很惦念你，望你任何时候都要乐观保护身体，有事时可与王飞同志面洽，敬礼！林彪。”三是林彪集团“小舰队”的名单。四是林彪一伙企图乘机南逃另立中央的机号、人员安排表。五是广空参谋长顾同舟写的信，内容是广州军区政委刘兴元传达的毛泽东南巡时的谈话要点。

其中林彪给黄永胜的信，“胜”字只有“生”字，缺“月”旁。周恩来在大会堂曾将这封信给黄永胜看，希望他能悔悟。但黄永胜和吴法宪都装糊涂，说没听说过空军有叫“永生”的人。吴忠听说后，亲自指示警卫七团团长张前进“务必找到”。张团长带一个班到现场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小雨泥泞的土地上找到了这片比小指甲还小的碎纸。找到这“月”旁后，周恩来又一次拿给黄永胜看，黄看后很紧张，瘫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13日晚上，吴忠连夜审讯逃犯李伟信，李供出林彪一伙的“571工程纪要”，经细心追问才知“571”即武装起义的谐音。后来从空军学院林立果秘密据点里又找到“571工程纪要”的草稿。

吴忠组织卫戍区机关干部迅速查封了林彪一伙在京的五处秘密据点，亲自到每个据点指导细致检查，查获了许多重要罪证。

问：“九·一三事件”时，卫戍区还负责封闭了机场，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答：9月13日凌晨，吴、吴、杨根据中央指示派部队封闭北京的几个机场，每个机场进驻一个加强营。

吴忠命令进驻机场戒严部队：第一，真枪实弹，对准跑道，没有周总理的命令，对强行起飞的飞机立即开枪开炮；第二，在跑道上设置障碍物，阻止飞机起飞。稍后，吴忠又补充指示：将所有飞机上的油料全部抽出来，并加派部队看好油库。

吴忠的指示果断、细致，确实做到了万无一失。周恩来听汇报后十分满意。虽然是突发事件，然而，部队执行命令十分坚决，是忠于党和人民的。

林彪叛逃时，当时下落不明。林彪身为“副统帅”，撑握我军重大机密，他手下几个大将都身居要职，掌握兵权。中央决定紧急备战。

为加强北京地区战备力量，13日当天，中央命令三个机械化师和两个坦克师、一个炮兵师、四个警卫师，共10个师，由北京卫戍区统一指挥。吴忠身为军事指挥员，提出重点防御地区：北面南口、京东首都机场、京南保定以北；作战方式：防空降、防机降、防机械化部队突袭。13日晚，各部队进入预定作战地区。15日，吴忠主持各部队师主官以上干部参加的作战会议，传达部署经中央批准的预定作战方案。

吴忠第一次遇到这样严重复杂的局势，处理这么重大的问题，指挥多达10个师的部队，用以对付可能内外勾结阴谋颠覆我国的敌人，深感担子沉重，不能不感到有些紧张。但他临危受命，义无反顾，毅然挑起这副重担。他不分昼夜紧张工作，忙而不乱，沉着果断，显示了卓越的组织指挥才能，的确具有独挡一面的名将风范。

问：在处理林彪事件时，吴忠还做了些什么工作？

答：吴忠从大会堂周恩来那里受领任务之后，即敏感地考虑到指挥关系问题。

周恩来指示的由卫戍区采取的一系列应急措施，实际上是内防政变、外防侵略的重大问题。像这样的重大部署，按常规必须向中央军委、各总部请示报告的。但吴忠认为此时已经不能按常规办事了。

吴忠向吴德和杨俊生提出他的想法：第一，任务是周总理代表毛主席、党中央直接下达的，没有通过军委和总部；第二，当时的总参谋长黄永胜、空军司令员吴法宪、海军政委李作鹏、总后勤部长邱会作，都是军委办事组和各总部负责人，他们又与林彪关系密切，林彪、陈伯达在庐山会议上搞阴谋，他们都参与了；第三，林彪叛逃后，当时中央严格保密，军委机关、总部机关还可能不知道情况，卫戍区采取的措施不应向他们报告，以免传到黄、吴、李、邱那里。吴忠、吴德、杨俊生一致意见，在当时的情况下必须确保卫戍部队置于党中央、毛泽东和周恩来直接指挥之下，吴忠当即派秘书通知作战室：卫戍区的机关、部队对来自军委、总部的电讯，只收听，不汇报。

后来，有人说吴忠得罪不少人，这是其中一件事。吴忠说：“军委和总部机关绝大多数同志当然是忠于党的，当时因为保密，不能解释，待他们了解内情后，未必不理解我们当时的做法。”果然，后来吴忠被审查时，多数同志讲公道话。

问：据说，逮捕关押审讯黄、吴、李、邱也是卫戍区部队报告的，是这样的吗？

答：林彪叛逃后，中央仍然耐心等待黄、吴、李、邱揭发交代问题。等了10天，他们仍无悔悟表现。卫戍区部队报告：发现他们销毁文件、材料，搞串联，统一谈问题口径。黄永胜烧东西把客厅里放字画的大瓷缸烧炸了。中办向周恩来报告，中央决定由卫戍区将他们逮捕关押。周恩来对此十分重视，亲自交待吴忠、杨俊生执行这个任务，强调一定要防止发生意外。吴忠从逮捕、押送、看管班子的组成、住地安全保密措施到生活上可能发生问题的细小环节，都做了具体的安排，并规定由师团主管首长负责，做到：不死、不跑、安全、保密。除黄、吴、李、邱外，林彪反革命集团的重要成员，省军以上由卫戍区关押的还有十多人。另外，林彪反革命集团的“小联合舰队”的罪犯数十人也在卫戍区关押。吴忠亲自负责这项工作长达数年之久，直到1976年底圆满完成了任务。

问：粉碎“四人帮”时，吴忠起了哪些作用？

答：谁都知道那是一场特殊的斗争。当时主持中央工作的领导找到吴忠，与吴忠谈解决“四人帮”的问题。吴忠打心眼里拥护，保证卫戍区部队绝对可靠，但动用部队的手续须经军委批准。华国锋要吴德找当时主持军委工作的陈锡联谈动用卫戍部队批准手续，说陈锡联也可信赖，曾向他提醒说《光明日报》的“按既定方针办”的文章有问题，这是一个讯号。陈锡联当时的住所与吴德、吴忠都很近。吴德对陈锡联谈了华国锋的决心和吴忠动用卫戍部队的批准手续问题。陈锡联立即电话通知吴忠到他的住处，当面交待吴忠安排动用部队，解决“四人帮”问题。

这里也还要说到叶帅。

叶帅生病半靠边站期间，当吴忠到西山检查叶帅驻地警卫工作时，叶帅主动与吴忠接触，摸摸吴忠对“四人帮”的态度。在国庆节前夕，叶帅又特意让苏振华约吴忠安排去密云水库“玩玩”。战争年代，苏振华是纵队政委，吴忠任旅长，是吴忠老上级。苏振华“文革”中挨整靠边站，吴忠身为卫戍司令却不避嫌，常去看望苏振华，两人无话不谈，有共同语言。吴忠在密云水库款待苏振华。席间他说：“苏政委，请您转告叶帅，卫戍部队4个师绝对听从中央、中央军委的指挥。”苏振华带着愉快的心情，满怀信心地向叶帅作了汇报。

叶帅“大事不糊涂，小事更周到”。他曾要李先念转告华国锋，张春桥的弟弟在解放军报社工作，经常去某坦克师活动，要华国锋和吴德找吴忠专门研究这个问题。吴忠说：“坦克师的大门外就驻有警卫三师的一个坦克团，警卫四师还有一个坦克团。卫戍区坦克部队加起来比坦克师只多不少，加上警卫三师、警卫四师的反坦克火炮，足以保证首都的绝对安全。”

吴忠的明确表态，更坚定了中央解决“四人帮”问题的决心。

10月6日，在中央直接领导下，吴忠指挥卫戍部队对首都采取内紧外松的戒严措施，确保了局势稳定。并在中央警卫团逮捕江青、王洪文、张春桥的同时，协助警卫团将姚文元抓获，还同时亲自带人将“四人帮”的干将迟群、谢静宜、金祖敏等抓了起来。此后，吴忠为搜集上报“四人帮”的罪证做了很多十分重要的工作。

问：吴忠被审查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组织上的结论是什么？

答：这里有一份中央军委批准的、北京军区党委《关于吴忠同志问题的审查结论》。结论说：“经审查，吴忠同志1971年3月至1977年9月，在任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北京市委书记（分管政法）期间，没有参与林彪、‘四人帮篡党夺权的阴谋活动。”吴忠去世后，总政治部审定的吴忠生平说：在1971年到1976年粉碎林彪、“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的斗争中，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体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觉悟。

这应该说是组织上对吴忠的“盖棺论定”。

（朱法政摘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