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字的老师
2000-06-05梁国
梁 国
那个年代的留美学生,暑假打工是惟一能延续求学的方法。
仗着身强体壮,这年我找了份高薪的伐木工作。在科罗拉多州,工头替我安排了一个伙伴——一个硕壮的老黑人,大概有60多岁了,大伙儿叫他“路瑟”。他从不叫我名字,整个夏天在他那厚唇间,我的名字成了“我的孩子”。
一开始我有些怕他,在无奈下接近了他,却发现在那黝黑的皮肤下,有着一颗温柔而包容的心。
有一天,一早我的额头被卡车顶杆撞了个大包,中午时,大拇指又被工具砸伤了,然而在午后的烈日下,仍要挥汗砍伐树枝。他走近我身边,我摇头抱怨:“真是倒楣又痛苦的一天。”他温柔地指了指太阳:“别怕,孩子。再痛苦的一天,那玩意儿总有下山的一刻。”道理似乎简单,但不是每个人遇事都能这么达观明白的,他的精神深深感动了我。还有一次,两个工人不知为什么争吵,眼看卷起袖子就要挥拳了,他走过去,在每人耳边喃喃地轻声说了句话,两人便分开了,不久便握了手。我问他施了什么“咒语”。他说:“我只是告诉他俩:你们正好都站在地狱的边缘,快退后一步。”
午餐时,他总爱夹条长长的面包走过来,叫我掰一段。有一次我不好意思地向他道谢,他耸耸肩笑道:“人们把面包做成长长的一条,我想应该是为了方便与人分享吧。”从此我常在午餐中,掰一段他长长的面包,填饱了肚子,也温暖了心坎。
伐木工人没事时总爱满嘴粗话,然而他说话总是柔顺而甜美。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如果人们能学会把白天说的话,夜深人静时再咀嚼一遍,那么他们一定会选些柔软而甜蜜的话说。”这习惯到今天我仍承袭着。
有一天他拿了一份文件,叫我替他读一读,他咧着嘴对我笑了笑:“我不识字。”
我仔细地替他读完文件,顺口问他,不识字怎么能懂那么些深奥的道理。老人仰望着天空说道:“孩子,上帝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识字,除了《圣经》,他也把真理写在天地之中,你能呼吸,就能读它。”
现在,路瑟也许不在了,然而,我记不得世上曾经有多少伟人,却永远忘不了路瑟。
(孟宪忠摘自《讲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