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尽，你仍然是儿子心中的父亲

□尹安龙

难言之痛，15年的婚姻突然破碎了

1992年4月，美丽的芙蓉城已是春意盎然。但对于38岁的刘静纹来说，却没有春天来临的喜悦。

丈夫由健突然提出离婚。原因是一个漂亮的公关小姐爱上了他，他要重新选择。初听之时，刘静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丈夫1990年才从机关带职下海去了现在这个星级酒店任总经理。夫妻俩一直是相敬如宾，儿子由阳也已13岁了，丈夫怎么就突然提出要离婚呢！震惊之余，刘静纹拒绝了丈夫的离婚要求。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打消丈夫的荒唐念头。

然而，就在刘静纹苦思冥想如何才能挽回丈夫的心时，一个意外的事件却使她不得不结束这桩婚姻。

1992年8月的一个晚上，刘静纹突然接到检察院的电话：“你丈夫由健因涉嫌贪污，挪用公款已被立案审察，请你来一下。” 两个月后，由健的问题被查清楚，刘静纹这才知道，丈夫贪污、挪用的十几万元钱全用在了那个公关小姐身上。

1992年12月，由健被判有期徒刑3年。对丈夫失望痛心的刘静纹也毅然结束了她自己15年的婚姻。

为了儿子她决定再婚

由健入狱了，但他留给刘静纹和儿子的阴影却是那样的沉重。在政治上很有前途的刘静纹，因无法面对领导的冷眼和同事的指指点点，不久便调离原单位，去了一家公司工作。

对自己这种因前夫而造成的如此糟糕的处境，刘静纹没有太多的怨言。但对儿子，她却越来越放心不下。由于父亲入狱，原本开朗活泼、又处于青春期的由阳也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1994年1月下旬的一天，刘静纹突然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年年是“三好学生”的由阳，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竟然降到了倒数第10名。“他整天沉默寡言，而且还经常和同学打架。我让他给你带了几次口信来学校一趟，他都没做……这样下去，他很难考上高中。我了解过，之所以变成这样，好像是和家里有些关系。所以，恕我直言，也许该给由阳换个环境，他会甩掉一些影响他的东西。”面对一脸忧郁的刘静纹，由阳的班主任诚恳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刘静纹心情沉重地回到家。她没想到儿子的变化会这么大，看着儿子那一脸和他的年纪不相称的忧郁沉默，刘静纹的心如同被鞭子抽打般的痛。

一星期后，刘静纹拿着儿子的转学手续来到了一所中学。然而，当教务处的老师递给她一张表格时，她却一下愣住了：“家庭成员”那一栏中“父亲”该怎样填写呢？如果照实写，那转学又有什么意义呢？拿着未办的转学手续，刘静纹满腹心事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没想到在公交车上遭遇小偷,包内的几百元钱不翼而飞。

回到家，想到车上被窃的无助情景，想起为儿子转学来回奔波，想起这一年多来自己独立支撑一个家的林林总总，刘静纹突然感到心力交瘁。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倾听自己心中的苦闷呀！也许，应该重新组建一个家庭，哪怕是给儿子一个形式上完整的家的概念。

就在这个时候，邻居王大妈找到了刘静纹。王大妈的侄儿杨剑是一家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去年妻子因病过世，唯一的女儿已上大学。王大妈早就给刘静纹提过此事，可她当时拒绝了。这次王大妈本准备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刘静纹却很痛快地答应见一面。

经过几个月的接触，刘静纹发现杨剑虽然相貌平平，但心地善良，为人热情，经过半年多的接触，两个人彼此都很满意，便商定在“十一”结婚。

当刘静纹把这件事说给儿子听时，儿子低着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妈妈，我不反对你跟杨叔叔结婚，但我不会叫他爸爸的，因为我有自己的父亲！”

刘静纹一下愣住了，没想到由阳对他的父亲是那么在意。

不计前嫌，向前夫伸出援助之手

1994年的国庆节，刘静纹和杨剑结了婚。婚后，二人互敬互爱，感情融洽，生活得十分惬意。由阳由父姓改为母姓，对“爸爸”，小刘（由）阳也很尊敬。杨剑不仅在自己的电气专业颇有建树，而且知识也非常渊博。刘阳一有 空，就向杨剑请教各种问题。时间长了，他和杨剑也真处得像亲父子般的亲热。但无论如何，刘阳总是称杨剑为“杨叔”，从来不叫他“爸爸”。刘静纹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

转眼，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1996年的元旦刚过，正在上班的刘静纹突然接到一个令她意外的电话：“静纹，我是由健，我出来了。我想小阳，我知道你已经再婚了，去你家不合适，你能安排我和小阳见一面吗？”听着话筒那边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刘静纹呆住了。虽然她不想见他，但他有见自己儿子的权利。

两天后，刚好是周六。一大早，望着兴致勃勃准备去足球学校上课的儿子，刘静纹几次欲言又止。两天了，她一直都在思考如何向儿子说这件事。

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多、小男子汉一般的儿子，刘静纹知道自己无法躲避。“小阳，今天你别去上课了，你爸出来了，他想见你。”

正在颠球的刘阳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妈妈。几秒钟后，醒悟过来的刘阳一下子抱住了妈妈：“真的！我又可以看到爸爸啦。”

带着儿子走进和前夫约好的“肯德基”快餐店，刘静纹的心情非常复杂，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她和儿子在偌大的店堂里搜寻了半天也没看到前夫的身影。正当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后面一个低低的声音：“静纹……”刘静纹一回头，立时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前夫啊！由健从上大学时，就是学校有名的“白马王子”。入狱前，他虽中年发福，却也气宇轩昂，风流潇洒。可眼前这个人又黑又瘦，微驼着背，戴着一副塑料黑框眼镜，游移不定的眼神显出一脸的惶恐。刘静纹多么希望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前夫啊！然而，他是。

昔日的一家三口又坐在了一起。“你还好吗？”尴尬地对视了半天，刘静纹才憋出一句话。

听了这话，一直没有开口的由健变得神情沮丧，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有什么好不好的？我虽出来了，但家没啦，公职也没啦。昔日的朋友、下属见了我都像躲瘟疫似的，认识的也说不认识。想找工作，可到处都是下岗的。专业早就丢了，干体力活也过了年纪。什么都没了，唉，混吧，混一天算一天……”

“你……”刘静纹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看到前夫变得这样的落魄与颓丧，刹那间她内心深处原有的对前夫的痛恨一下变成了怜悯与同情。

正在她发怔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刘阳突然推开了眼前的东西，站起来就向外跑。

这次的见面不欢而散。

送走了前夫，刘静纹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她知道，儿子无法面对这个现实，眼前的生父和他记忆中的相差太远太远了。

那天，杨剑去北京出差还未归来。深夜，刘静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白天见面的场景不停地在她眼前闪现着。想起前夫，又想到儿子，刘静纹感到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儿子刘阳双眼红肿地走了进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的沙发上。

“小阳！”轻轻地抚摸着儿子那头浓密的黑发，刘静纹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儿子17岁了，已是一个高中生了，该懂的也都懂了。

“妈妈……”沉默半晌，刘阳终于抬起了头，泪流满面地说：“妈妈，爸爸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刘阳扑在刘静纹的怀中号啕大哭。

紧紧地搂住儿子抽动不已的肩膀，刘静纹那一刻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要帮由健，为了儿子！想到这，刘静纹用一种自己都没想到的坚定口吻对儿子说：“小阳，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你爸爸会变的，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做了15年的夫妻，刘静纹很了解前夫。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缺乏的只是机会和信心，而不是办事能力。

1996年4月，机会终于来了。

那一年，刘静纹所在公司下属的一个酒店，因长期经营亏损，公司决定以招标方式重新换人来经营。

刘静纹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由健。入狱前他管理酒店的那两年，虽然经济上出了问题，但酒店的经营是颇为成功的。

由健听后果然十分兴奋。当他得知必须有一份详细的经营投标计划和10万元定金时，又一下子沉默起来，苦笑着摇摇头说：“静纹，我恐怕是没希望了。别说1份计划了，就是10份，我也写得出来。可我，别说10万元，就是1万元我也拿不出来啊！你知道，我出事后，背着你攒的那点钱早就退赔用了，我现在是身无分文啊！”

“这……”刘静纹也一下愣住了，“要不，你找亲朋好友借一借？”

“借？”由健摇摇头，“找谁借？过去的朋友现在见了我都装作不认识，唯一的妹妹还下岗了。”

刘静纹急了，她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由健也许真的再没有重新站起来的可能了。她终于下了决心：“由健，你只管安心地做你的投标计划。钱，我来办！”

“你？”由健疑惑地看着前妻，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我！”望着前夫那难以置信的目光，刘静纹肯定地点了点头。

话虽这么说了，但对自己是否能筹到10万元，刘静纹一时心里没有底。无意中听到同事们谈论贷款利率要降低的消息，这让她立刻茅塞顿开：“为什么不试试贷款呢？”

她找了一个在银行工作的朋友。那朋友听了后，沉吟半天说：“贷款也行，但你必须要预存5万元，然后以此为抵押再贷出10万元，到时只要按时支付利息就行了。”几句话，犹如黑夜里的亮光，使刘静纹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回到家，她取出了自己的3万元存款。想了想，她决定再去父母家借2万元。

然而，当父母问清借钱的原因后，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几乎是吼着说：“静纹，你已经是40多岁的人了，做事怎么这么不知轻重。那会儿，他对你是那样绝情，你现在竟然帮他借钱，你脑袋是不是有毛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瞎折腾什么，杨剑知道了该怎么想？不借！这钱我就是扔到大街上去也不借给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遭到母亲的拒绝，刘静纹怏怏地回到家。看来只有问丈夫借了。她原本不想这么做，怕引起杨剑不必要的误会。

果然，杨剑听后，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了她半天，才说：“静纹，我们是夫妻，是一家人，如果你和小阳要用钱，无论多少，只要我力所能及，我都会毫不犹豫，根本不用说‘借字。但现在是为你的前夫借钱，这让我难以接受！”

见杨剑一脸怒色，刘静纹急了：“老杨，你千万别误会。由健现在这种处境，虽说是他自作自受，可袖手旁观我心里不是滋味。毕竟，他是小阳的父亲，人都有困难的时候，能帮的就帮上一把。由健是个聪明人，在这个时候拉他一把，他会重新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刘静纹为钱的事发愁时，一脸倦色的杨剑递给她3张存折：“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你是对的。我赞成你的做法，更尊重你的人品，这些钱是我以前存的，你拿去……顺便告诉由健，酒店的装修设计我帮他搞。”刘静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面对前夫的回报，她说“不”

拿着刘静纹贷来的10万元钱，由健顺利地中了标，取得了那家酒店的经营权。

转眼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由健经营的酒店也有了大的发展。1997年12月的一天晚上，由健敲开了刘静纹家的门。一阵寒喧之后，由健拿出两张存折：“静纹、杨剑，这是20万元，10万元是我还给你们的，另外10万元，是表达我不尽的谢意。”对由健的这个举动毫无思想准备的刘静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由健，这10万元我收下，但另外10万元我不能要。我帮你，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小阳。你知道，小阳从小是以你为骄傲的，我相信你今后不会再让他失望了！”

当杨剑送由健出门的时候，由健紧紧握着杨剑的手说：“我现在才明白当初离开静纹是多么大的错误。静纹是个难得的好女人，我敬佩她，也祝福你们，希望你能好好地珍惜她！”

1998年6月，由健重新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8月，19岁的刘阳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考入了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儿子临行前，由健特意邀请了刘静纹、杨剑一家到他的酒店做客，并为刘阳送行。这时已像个男子汉的刘阳郑重地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双手端到刘静纹面前，眼含热泪地说：“妈妈，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养育之恩，谢谢你用自己的行动使我懂得了今后该如何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听了儿子这番动情的话语，想起这些年的酸甜苦辣，刘静纹不由得热泪盈眶。

（郝强摘自《人间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