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贝城之子,母亲为你望穿秋水

1999-06-14

现代家庭 1999年8期
关键词:贝尔格莱德南斯拉夫月饼

本刊特约记者俞菱

儿子成了新闻人物

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轰炸中国驻南联盟使馆,造成三死多人受伤的悲惨事件。自5月8日起,旅居南联盟的华人和华侨齐集在贝尔格莱德示威游行,抗议北约的野蛮暴行。

5月9日晚,千里之外的上海。在城市西北角的某幢高楼中,张忠慈女士和她的丈夫正预备吃饭,她如往常那样打开电视机,收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就在此时,电视里赫然出现的一幅场景让她震惊了!

“这,这不是我们家小宏吗?”她用颤抖的声音尖叫起来,随后“啪”的放下碗筷,拉着丈夫把头凑到电视机前。

新闻报道中,贝城的华侨们正进行着示威游行,以抗议北约对我驻南使馆的袭击。一位高举五星红旗引领着游行队伍的青年人昂然出现在电视画面上,面对众多指向他的采访话筒,发出阵阵严词声讨。这个青年正是南斯拉夫华人华侨联谊会秘书长,张忠慈的儿子——上海人沈宏。

“你别急,当心再犯心脏病,我这就去劝他回来。”丈夫沈培德快步走到电脑前,拨通了南斯拉夫的长途。

听见了儿子的声音,张忠慈的泪水奔涌而出:“小宏,这次一定要想办法回来,大使馆都被炸了,中国人还能去哪里寻求保护呢,继续呆在那里实在太危险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里已经是血流满地,你们还不快去参加游行。”

“游行的都是大学生,我和你老爸都六十多岁的人了……”

“爸爸不也是大学里的吗,我决不会离开贝尔格莱德的,我要捍卫塞尔维亚,更要捍卫中国人的尊严。这个道理你们懂不懂?我在这里有许多事情要做,你们就别打电话给我了。”儿子绝情地挂断了电话。

张忠慈是个退休高级教师,几个月前她还干劲十足地为学生辅导功课,在家里教孩子练钢琴,如今再没有这个心思了。她自己有两个孩子,长大后被她一个个送出国去。沈宏15年前留学南斯拉夫,小儿子也在7年前去英国念硕士如今在加拿大工作。偌大一间屋子,就只剩下她与丈夫俩人相依为命,此时的儿子又处在战火纷飞的南斯拉夫,想着想着,不禁潸然泪下。这场非正义的战争让她寝食难安,她了解她的孩子,整整15年了,儿子在贝尔格莱德生活得太久,性格方面已经有点向塞尔维亚人靠拢了,勇敢、充满激情、不畏强暴。可是炸弹哪里会长眼睛,作为一个母亲,她多么渴望儿子能够平安地生活。

千里香港求儿归

她真后悔上个月去香港没能把儿子劝回家,那个时候战争才刚刚开始,也没有发生袭击使馆事件,要是她态度更强硬些,或许他就回来了。当时她家中还未安装Net2phone计算机程序,国际长途既贵信号也不好。刚巧小儿子在香港工作几天,她与丈夫就匆匆赶去了,目的只为打电话劝沈宏和媳妇张小华快些回家。但她心里其实也明白,儿子这次铁定了心了。

4月1日那天,听说北约扬言要炸毁贝尔格莱德的交通枢纽桥梁,市民们纷纷走向萨瓦河上的三座大桥,用血肉之躯筑起“人墙”。儿子闻讯后愤然踏上被北约列为空袭目标的大桥,他身上佩戴着战斗徽章,上写“别打不中我”、“打死我吧”,加入了洪水般的护桥队伍。好几个夜晚,他们在大桥上通宵达旦地守护着,南斯拉夫许多著名的歌手、演员、舞蹈家都跑来慰问演出,临时搭台搞文艺晚会,上千人齐声合唱塞尔维亚民歌。儿子口述这件事的时候,显得激动而自豪,母亲知道任何劝归的语言,在此时都变得黯淡无力了。

儿子对南斯拉夫有太深的感情,他的爱人、朋友、事业都在那里,贝尔格莱德成了他的第二故乡。丈夫沈培德也曾在贝城留学。她还清晰地记得那是在1980年,有两个地方可供他挑选,苏联和南斯拉夫。丈夫选择了后者,进入了贝尔格莱德大学。他一边攻读铁道机械专业的博士学位,一边又在附近的gosa铁路客车工厂做一些资料收集工作。三年后丈夫回国,大儿子沈宏没考上大学,而gosa客车厂也因为他工作中的出色表现,同意给他的儿子提供助学金,于是正在上海某机床厂工作的沈宏孤身一人来到了贝尔格莱德。

当时年仅20岁的他在那儿边念书边打工,初去时口袋里只有可怜的40美元。毕业后,他干过许多工作,搞船运,做摩托车贸易,组建公司。他通过日以继夜的奋斗,终于在1990年与当地商人合资开了电脑组装厂,雇了60名工人。前些天儿子还说,他工厂没有关门,厂里的工人要吃饭要养家糊口,虽然战争时期经济萧条,但大家都抱成一团支撑着,他如果扔下工人一走了之,良心何在?

张忠慈估计儿子这次是铁了心,要在贝尔格莱德战斗到底,他还曾在电话中断然表示“你们不要管我了,自己保重吧。”别说到香港劝他,就是能飞到贝尔格莱德找到他,也是拖不回他的。

聚光灯下的小楼

第二天,张忠慈家一反往日的冷清,众多新闻媒体的记者,亲戚朋友从电视里了解到沈宏的情况后,都簇拥到她家中进行采访和慰问。

他们把沈宏称作硬汉子,一个血性男儿。

张忠慈的眼中闪着波光,继而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我很为他骄傲,我也知道他做得对,可是作为一个母亲,我已经很失职,很没有威信了,因为我连亲身儿子都叫不回来。那里太危险了,我知道沈宏这孩子爱国,可是谁说回来就不能爱国了,非要呆在打仗的地方呢?……去年他爸爸患肾癌开刀时,沈宏回国探了次亲,早知道那边要打仗,我当时说什么也不放他再去了。”

“是啊,在贝尔格莱德可以游行示威,回到上海也可以游行示威,回国并不等于当逃兵。我们夫妻俩都老了,身体又不好,在这种时候最希望看见的就是儿子能平平安安地回到身边,要不然成天提心吊胆,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一边的沈培德也忍不住感叹了几句。

南斯拉夫没有肉月饼

儿子打电话来了,说他刚从贝尔格莱德新公墓回来。他和其他部分华侨参加了袭击使馆事件中死难的三位记者的追悼会,他们还每人拿出200德国马克(约人民币1000元),捐赠给死难者家属。连续几次游行时的怒吼让他的嗓子痛得发不出声音。最后在挂电话的那一刻,他留恋地吐出一句:“我现在真的好想吃上海‘老大房的鲜肉月饼……”

母亲哭了,她多想亲手为儿子递上一只月饼。沈宏从小就患有哮喘病,每年的劳动节、儿童节、国庆节,别家的孩子都出去玩了,而他却正是发病的时节。每次都喘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时,儿子最爱吃的就是“老大房”的鲜肉月饼,而那时张忠慈和丈夫的工资加起来才一百多块钱,要抚养两个儿子极为不易,所以只有在沈宏发病的时候才舍得给他买几只鲜肉月饼。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30年前:丈夫支援大西北在唐山铁道学院工作,每年寒、暑假回来两次,所以扶养两个孩子的重担自然落在了她身上。她每天上班前总要在窗前拦上铁链条把房门反锁上。孩子发哮喘病了,她又不能耽误学校的正常上课,就把家中的钥匙交给别的老师让他们帮忙回家看看孩子。儿子从小都没有漂亮的衣服,沈宏分担着照顾弟弟的责任,他们勤劳节俭、互帮互助。还清晰地记得小儿子曾对她说:“同学口袋都有零花钱,我读到大学你们都没有给过。”但是为了儿子的学习,她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就是借,也要让他们读最好的学校。

奇怪的是沈宏一到贝尔格莱德,他的哮喘病就不治而愈了,可如今他还想尝尝家乡的鲜肉月饼。是因为旧病重萌?乡愁难奈?还是无法遏止胸中熊熊的愤怒?但无论如何一只月饼对如今的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奢望了!

尾声

5月15日午后,天空中飘着细雨。张忠慈坐在电视机前,目睹了贝尔格莱德市民在中国大使馆的废墟前自发组织的悼念活动。这是遵循了中国人“七日之祭”的风俗,悼念一周前在袭击事件中牺牲的三名中国新闻记者。

仪式进行得庄重安详。南斯拉夫最负盛名的劳拉唱诗班合唱着安抚亡灵的宗教歌曲,人们心情沉重地走啊走啊,渐渐地哭泣声蔓延开来。地上插满了闪烁的蜡烛,张忠慈知道其中必有一根是她的儿子安放的。在这一时刻,每一根小小的蜡烛都会散发出无限强大的光亮,她微微感觉到儿子执著的意义了。

猜你喜欢

贝尔格莱德南斯拉夫月饼
中秋节里吃月饼
月饼
一起来做月饼吧!
公民平等还是民族特权:南斯拉夫分裂的教训
“内裤跑”
七个兵征服贝尔格莱德
南斯拉夫诸语言
月饼你喜欢啥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