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与责任相随

林艺海

认识文兰兰是在一家叫“土地”的陶艺制作室。

我在“土地”任兼职老师，在广州像“土地”这样专门提供陶艺制作培训班的还不算多。来这里学陶艺的人多数是受电影《人鬼情未了》的影响。文兰兰是其中的一位好学生。

她和其他大多数学生一样，来自白领阶层，有着不菲的收入和一定的空闲时间，文兰兰不算漂亮，个子小小的，讲话声音也小，她是我这个班16个学生中唯一做笔记的学生。

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文兰兰，我以为她工作忙顾不上，直到一个月后，才见到她，这时她身边跟着一个胡子拉喳头发乱蓬蓬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上有一股很浓的烟草味，文兰兰介绍说：“这是我先生彭源。”我们相视一下，才缓过神来，说：“你好。”彭源说：“兰兰上个月下班回家，在冼村给人抢了手袋和项链，所以我们忙着搬家换地方，以后每次活动晚了你们记得提醒兰兰Call我，我来接她，哥儿们拜托了。”班上男生满口答应，心想如果没有你，我们送得更欢。

后来在酒吧里喝酒，有一位实在忍不住，问：“兰兰，你跟你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兰兰笑了笑，没出声，我说你们别问人家隐私，想不到兰兰说：“好吧，我来告诉你们一个故事。”

文兰兰的先生彭源竟是她的学生。

文兰兰毕业于北师大外语系英语专业，副修日语，毕业后文兰兰分配到安徽的一所大学里教公共英语课。那时学校里英语老师有门路的都纷纷到外资或南下广东工作，学校里的外语老师很缺，所以本科毕业的文兰兰又担任了研究生班的英语老师，而彭源正是这个班上的学生。彭源是32岁那年又回学校读研究生的，继续他的理论数学研究，每次他开口称这位比他小8岁的女孩叫“文老师”时，心里就沉得别扭，彭源觉得文兰兰是那种处处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可就在彭源毕业前不久，文兰兰竟为他同系主任吵了一架，也就是这一架，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数学系有一个同美国一所大学互派学者的名额，论成绩彭源是很有希望的。不少同学开始“活动”，有的家长还亲自到系主任家里，一向孤傲的彭源仍埋头于他的研究中。由于对方要求出示有关学生的英语水平证明，系主任强烈暗示文兰兰要照顾一下其中一位文化局局长的女儿，涉世未深的文兰兰当然不知道其中奥妙，依旧按成绩将每个候选人的情况用英文写给对方的学校，对方接着指名要彭源。这下系主任可乱了手脚，要求文兰兰重新写一封信给对方学校，说明彭源拒绝去，换成另一位同学，文兰兰不但没按他的话做，而是将这件事告诉给彭源，彭源的暴脾气一下子就发作了，说本来我还不想去的，现在是非去不可。然而他们两个人都太天真了，无论怎样努力，最终还是败下来。

结果彭源的毕业分配成了问题，文兰兰的进修报告也没批下来。后来彭源分配到一家小小的工厂里，专业根本用不上，这时，彭源在广州的姨父帮他联系了广州一家单位的信息中心，可以办调动，还能解决户口问题，这无疑是一个机会。文兰兰的同班同学中也有到南方闯天下的，来信鼓动她不如辞职到广东，反正呆在学校里已无机会，不如出来搏一搏，本来喜欢安定生活的文兰兰终于下定决心告别教师生涯。彭源听说文兰兰辞职后就说不如一起走吧，路上总有个照应，于是两个人登上了去广州的列车。

彭源到广州姨父家露了一下脸就不见踪影了，连新单位都没去就忙着帮文兰兰找工作，情况不像想象中那么乐观，文兰兰没有优势，她甚至连简单的传真机之类的办公用具都不会用，更不用说电脑了。后来他们明白了，像广州和深圳这样的大城市竞争较激烈，对于新人而言，好的机会不多，文兰兰有点泄气了，刚到广州时的自信与热情降到了极点。三个月后，眼看带来的钱快用完了，彭源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离开广州，去东莞。彭源说：“文老师，我们去东莞吧，那里外资厂多，你也许可以去当翻译。”见文兰兰犹豫着，彭源说：“放心吧，我也一同去。”文兰兰一惊：“你不留在广州，怎么办调动，户口呢?”彭源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考虑那些干啥!”

彭源没去新单位，人家自然不会帮着解决户口。他们两个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到了东莞，在人才交流会上，会日语的人很少，文兰兰出色的口语一下子就把几家工厂的人吸引住了。一个星期后，文兰兰在利麦公司当上了翻译，起薪就是2500元，而彭源也在一家公司当上了电脑系统管理员。

那时的东莞根本谈不上什么文化生活，而且工厂里规定也很严，平时是不许离开厂区的。他们两个人难得见上一面，文兰兰始终觉得过意不去，因为她，彭源才失去在广州工作的机会，而彭源从来没有流露一丝抱怨。在这个小城市里，也只有他们才有心情在周末去水库里钓鱼，到农民的果园里帮上半天再免费带回一堆水果。文兰兰的工作很顺利，从翻译升到了研发部副部长，负责新产品的制造及测试，而未婚的她自然就有人约会。第一个约会文兰兰的是第一次面试她的人力资源部的王经理，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年薪过30万，是厂里未婚女性关注的焦点，别看王经理国语不行，人家用了一句话倒十分贴切，说是与文兰兰在人才市场上“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王经理不是那种轻薄之人，他郑重地让文兰兰考虑一下，说如果可以，希望能在周末让文兰兰见见他香港过来的父母。文兰兰不知如何是好，说实在，从条件而言，王经理真是不错，只是文兰兰心中有一个人的影子。

晚上彭源接到文兰兰的Call，说是有要事商量，彭源一见面就问：“文老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文兰兰一下又说不出来了，对呀，彭源自始至终称自己为“文老师”，人家应该没什么想法的，这种事又该如何说呢?文兰兰轻叹一口气，说：“彭源，你怎么一会把我当老师，一会又把我当孩子，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呢?”文兰兰见他不语，倒是先开口：“彭源，我们两个在异乡相依为命的，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我想问一句，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你会怎样?”彭源想都没想就说：“不会有那一天的。”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文兰兰问：“那我要是嫁人了，你……”彭源说：“那我就祝福你。”文兰兰禁不住笑出声来，说：“彭源你真是太超脱了，只是我已经习惯了被你照顾，不想换人了，那怎么办?”彭源说：“那……文老师，你放心，我照顾你一辈子。”

从那个晚上开始，彭源不再称文兰兰“文老师”了，而是叫“小兰”，而厂里的人见他改了口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有同事说“彭源你就娶了文小姐吧，我们也好热闹热闹”，也就在1991年的夏天，他们两个结婚了。

以后的故事和其他打工的外来人一样，他们凭工作经验和实力杀了个回马枪，文兰兰到广州一家跨国公司工作，这家公司的工作语言是英语，连扫地的阿姨都要会说：“Excuseme,mayI……”，文兰兰的所学总算全派上用场，而彭源埋头于软件开发，在广州IT行业也算小有名气的系统分析员。只是由于他的暴脾气，每隔上一两年就换一次工，薪水也就不如文兰兰，但他觉得挺安慰，成天哼着“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听完故事，有同学忍不住问：“你们之间是爱多一点呢，还是责任多一点呢?开始是你为他来广州，后来是他为你去东莞，听来听去，总像在还人情。”

文兰兰说：“开始我也以为这是两个人互相想补偿对方，但相处的日子久了，就是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而且很强烈。别人一开始总是海誓山盟，组成家庭后爱就变成一种责任；我们刚好相反，把责任渐渐变成了一种爱，我觉得这种爱更为牢靠，别人也许不能理解我和彭源，因为彭源是那种成天埋头工作不谙世事的人，他决不会在情人节送花，甚至不知道王靖雯就是王菲，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的只是一份安全感，一份实实在在的情感。”

我们几个无言，谁说不是呢，现在都流行“把责任留在家庭，把爱情留在外面”，想象中文兰兰应该有条件过着更舒适更有情调的日子，只是我知道能够像彭源那样守住责任又守住爱的男人在当世已是珍稀动物。在不少女人眼里，男人始终是自私的。不要说放弃，就是为女人做出一点点牺牲都很难，因为男人总是爱自己多一点的，开着宝马不回家的男人甚至还被当作是成功人士，所以文兰兰的选择无疑是明智之举。

只是在生活中，平凡的夫妻怎样才能做到守住责任的时候，又让爱继续?(题图/王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