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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下的腐水:走进“男寄生虫”的日子

1999-06-14程琪

现代家庭 1999年10期
关键词:现场采访王小姐夜总会

程琪

四月的一个晚上,我在发廊剪发时偶尔听到了两个时髦男青年的对话。

“啧啧,你又买了新衣服——是不是因为你那个女人这两天小费拿得特别多?”

“她每天都交给我500块钱!”

“怪不得你天天接她上下班,老勤快的!……”

一股憎恶之情涌上了我的胸臆,但职业的敏感又驱使我一探究竟:他们是谁?他们是在怎样的肮脏生活中牟取暴利的?又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经过一番调查,我了解到,在都市里的确有这么一小撮人,他们以三陪女的男友自居,攫取这些女人的金钱……我姑且称他们为“男寄生虫”。)现场采访之一:五月的一个凌晨,上海西区某夜总会。

夜总会门前停着一长溜出租车,看来生意兴隆。马路对面站着三五成群,打扮时髦的男人,像在等什么人。我发现了目标:一个二十一二岁,头发染着一撮黄色的男孩,他正和另两个妆扮相仿的同伙聊天:

“我那个女人昨天‘白板,没挣到钱,被我乱骂!她花不住客人,笨死了!”

“会不会是她把钱藏起来了?”

“不会的,她可喜欢我了!她做‘3角(300元),就交给我两角(200元),自觉得不得了。”

正说着,“一撮黄”发现了我,我发了一圈“万宝路”,烟酒不分家,他们把我看成了同类。“一撮黄”问我:“你和你那个女人勾上没多久吧?以前没见过你。”

“我们才认识一个礼拜。”

“乖乖,一个礼拜你就搞定她出来做‘小姐了?”

“她本来就是个小姐,我们在酒吧认识的,她说我蛮酷的。”我装得很老实。

“你是她的‘小狼狗。她——给你钱吗?”

“我不要她的钱。”

六只眼睛瞪大了看着我,像是发现了天方夜谭……正说着,夜总会门口走出了浓妆艳抹的女人们——“下班!”马路对面的男人一阵骚动。

“一撮黄”的女人浓妆得看不出年龄,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像打了胜仗似地宣布:“老公,我今天‘做了1000块,那个‘台巴子酒喝多了,还说要包养我!”

等待着的男人陆续都接到了他们的女人,最后那个走的,对着一个小妖精似的女孩露出了一口白牙:“今天你‘做了多少钱?”

(这类“男寄生虫”大多年轻、长相不错、没有前科,初中毕业后即开始‘混社会,他们是那种不敢触犯法网、只敢对妇孺残忍,而又极度好逸恶劳、没有良知的非暴力型“准罪犯”,标准的“狠如狼、怯如羊”的“无胆匪类”。)现场采访之二:傍晚,上海徐汇区某酒吧。

我又发现了一个目标,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他正眼神迷离地看着那间酒吧,他在等一个皮肤极为白皙的女人,这个满脸疲倦的女人的钱包里有为他买白粉的钱。

我和他相对而坐,他说,他刑满释放两年了,没有职业。他只喝桔子汁,他不喝酒,吸毒的人都不能喝酒。他很瘦,眼圈黑黑的,他说他其实才35岁。他感慨着我的年轻:“老弟,我不能和你们比啊,你们年轻,一个女人挣不了钱你们可以一脚蹬掉找下一个。我35岁了,又吃这东西(白粉)。我那个女人也没办法,坐台(三陪)赚不到钱就去卖(淫),我吸毒一天要花三四百块,她不去卖,我就打;想逃?我找到了还是打!”

“不过平常我对她也蛮好的,我接她上下班,回家后我服侍她,让她吃好睡好,我怕她跟别人跑掉,没有她的钞票,我就吃力了。”

我听得毛骨耸然,他那种若无其事、家常便饭似的叙述方式令人从心里生出凉意:此类人的道德底限已经坠入了极度冷酷的冰层之下。

(这个吸毒男人代表着“男寄生虫”的另一大类型:有犯罪史,仍在涉迹吸毒、容留卖淫等违法犯罪活动。他们的“男寄生虫”生涯已穷途末路,因而其行为模式更为冷血、麻木、残忍。)现场采访之三:午夜,上海某著名迪厅。

迪厅里音乐震耳欲聋,灯光下男女鬼影绰绰,我盯上了“一撮黄”和他的一个斜眼同伙,他们显然把我当成了熟人,凑在我耳边说:“看那边两个小女人——泡成了又是摇钱树,待会儿我们请她俩吃夜宵,你去吗?”我明白,他们拉上我是为了多找个人付帐。

一小时以后,三男二女,在楼下的音乐主题餐厅坐定。那两个“小女人”只有十七八岁,竟还是一脸稚气模样,其中一个故作老练地说,她不是第一次逃夜了,“社会”上的事情,没有她不知道的……

“一撮黄”开始说笑话,和“斜眼”一搭一当地表演着幽默、Fashing、酷——那两个女孩年轻而又蒙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相形之下,我的谈吐和打扮都显得很土……

近午夜两点时,我扔下100块钱,正要走开,斜眼咬着我的耳朵说:“这次只有两个,下次我一定给你找个好的,又听话又会赚钱。”

我再也听不下去,夺门而去。直觉那两个女孩的目光粘在我背后,迷茫而无助,使我的心隐隐地痛。

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两个女孩。

(在今天的三陪女中,许多人正是沿着厌学——逃夜——涉足夜生活这样的轨迹加速堕落的。一旦她们被“一撮黄”之类的“猎人”捕获,往往很快与家庭决裂,继而从事色情业,成为被人利用的“鱼鹰”。

心理学家指出,青少年往往有较强的“归属”心理,倾向于寻找能确定自我价值的组织。如果他们无法被学校、家庭等主流社会组织认可,叛逆的心就可能被不良团伙吸引,走上不归路。“一撮黄”等人在那些迷途少女眼里,正是代表着时髦、逸乐,能肯定她们,需要她们的团伙的力量。在这些少女的迷失过程中,“初次性经验”后的迷乱与迷恋也起了重要作用,年轻的情欲使并不坚强的理智土崩瓦解,使她们丧失自我,不惜献出血汗钱供情人挥霍。)

我认识了王小姐,在此后的两个月中,我听到了她的几段故事。

深夜12点刚过,王小姐逃出了正被警察突击检查的夜总会,连滚带爬地上了出租车。惊魂未定之际,她真想扑进“男友”——那个25岁的漂亮男人怀里大哭一场,她拿出“小蓝”手机,拨通了电话……

出租车在路口转了个弯,王小姐突然看见了他,正紧搂着一个熟识的妓女!王小姐几乎是跌出了车门,迈着她逃跑时扭伤的腿,和那妓女扭打起来。

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抠出了血,上衣被撕烂,外地民工围拢来,讪笑着。王小姐突然发现那个用她的钱打扮得很fashing的男友却在一旁抽烟,样子很悠闲,那一刻,她感到了无法排遣的失落。

……终于,“男友”拉开了两个女人,拦下一部出租车,向上海的西北角飞驰。

三个人来到一套二室一厅,这里每月1200元的房租是王小姐付的,电视、冰箱甚至“男友”的手机都是用她三陪所得的钱买的,可就是这个男人,在这个“家”里,若无其事地给那妓女倒了杯可乐,把她当成了多余的人。她想走,想说两句潇洒的话;她大骂,倚着门框大哭;地上都是碎玻璃,“男友”有些不耐烦了:“你好了没有?”

她有些醒了,走进洗手间,用毛巾擦拭痛楚的身体,她擦得很仔细,她记住了每个部位的痛。镜子里印出了“男友”那张漂亮的脸,她想起了两年前爸爸的咆哮:“他是个小流氓,你再和他来往,我们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两年前的那一天,她很吃力地撬开大橱,拿了5000块钱和几张国库券,拎着沉重的皮箱,跟着这个漂亮男人走了。半个月后,两人只剩下10块钱,在一间小吃店里,男人说要把她送去夜总会。在门口,男人说:“你要是做不惯就不要做。我就是摆地摊也……”她捂住他的嘴,她愿意为他做一切。

洗脸盆里水流得很慢,就像她慢慢释放的悔恨。

她走出了洗手间,把所有能带走的都塞进了从家里带出来的皮箱里。他想阻拦,但看看坐在床上的妓女,他没有动,只遗憾再不能收双份钱了。

王小姐走到门口,回头问男人:“她是不是比我会赚钱?”男人没说话,脸上有着尴尬。

家在泪水中又接纳了她。现在,王小姐在一家广告公司找了份文秘的工作,每天挤公交车上班。公司很忙,她坐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的同时她常想起从前:夜总会,纷杂的脚步,小姐的尖叫,人影乱晃。这一切都过去了,她回家了,安定而有希望。

(据了解,约有5成的三陪女供养着她们的“男寄生虫”。用她们腐蚀社会肌体所得到的肮脏金钱,飨宴贪婪的恶兽。像王小姐这样的回头觅岸者,无疑是幸运的。)现场采访之四:半个月后的又一个傍晚,上海徐汇区某酒吧。

我又看见了那个35岁的吸毒男人,他冲我苦笑,他的女人不见了:“她不会被警察抓走的,她一直很小心。那天我吸多了,飘飘然地没发现到时间了,哎,没等她下班,她也许乘机溜了……”

他的瘾又犯了,我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现场采访之五:同日,上海西区某夜总会。

“一撮黄”翘起的留海又染成了红色,他得意地告诉我,其他人都去泡K房(KTV包房)了:“有钞票,啥地方不能去,我们也给那些小姐小费呢,上次我光跳舞就花了200多块呢!”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玩?”

“是我那个女人硬要我来接她,这两天她生意老好。”

我忍不住问:“你的女人蛮漂亮,你喜欢她吗?”

“喜欢?喜欢值多少钱?”这个二十多岁的男孩抖着他的细腿:“她帮我赚钞票我就喜欢她。”

我突然抑制不住地想揍他。

(历时3个星期的采访,让我感到痛苦,是那种极度反胃的痛苦——当我面对这些与我同一性别的败类。

利用女人赚钱,是一项古老的职业,曾被称作“吃软饭的”;在法国,他们的绰号是“杈杆儿”。但是,当前出现的这些“男寄生虫”又与传统的“皮条客”不同,他们打着爱情的幌子,以情人的名份振振有辞地压榨与他们同居的三陪女,而作为被剥夺者的那些女性的麻木、放纵、性混乱又助长了“男寄生虫们”的嚣张气焰。

我所采访的“男寄生虫”们无不庆幸于可以暂时逃脱法律的制裁,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坚信,随着对各种社会丑恶现象的综合整治,“男寄生虫”们必将丧失滋生的土壤,像腐水一样在阳光下被蒸发、被消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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