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奉献经我们的爱情
1999-06-13阿人蓝幻想
文/本刊记者 阿人 特约记者/邢天童 蓝幻想
那在冷峻的社会现实里慢慢碎裂的;那在枯燥的生活压力下吱嘎作响的;那在趋利如流的茫茫人海中浮沉不定的;那在日渐丰富多彩的外部世界面前因自惭形秽而愈发显得渺小苍白的,是我们曾经祈愿"仅仅为了爱,不为什么,不要承诺,不要回报,在爱中承受一切"的爱情吗?
我们经历过一个人人抄背爱情诗和爱情格言,并以此升华心灵境界、指导自己传情达意方式的时代--那时候全国人民还都不太富裕,但每每想起或者听到、看到爱情这个字眼,为什么我们都会觉得特纯洁、特神圣甚至特壮烈、特富有呢?后来我们倒是真的"有点闲钱,有点闲情,有点闲时间"了。然而,随着现代人的感情词典因为"泡妞"、"傍款"、"小蜜"、"同居"、"试婚"、"第三者"、"婚外恋"、"婚前财产公证"、"周末情人"和"网络情人"等新词汇的介入变得越来越厚重。我们却发现,那曾被我们所一致认同的爱情的价值及其意义,已经在世纪末的余光中变得日趋式微了。于是我们开始集体怀疑,"我们能够一方面把自己奉献给我们的爱人,另一方面却仍然保持我们的自主性吗?"如果我们没有房、没有车、没有太多的积蓄、没有值得炫耀的家庭背景、没有可以挖掘的社会关系,甚至没有太高的收入和资历,就算拼命努力也不知何时才能出人头地;尤其是如果我们心中仍有着难以愈合的爱情伤痕,或者尽管我们置身于爱情之中却不知如何去爱,那么,我们该拿什么去爱我们的爱人呢?换言之,我们能把什么奉献给我们的爱情呢?
把婚姻当作一生的礼物献给爱人
在银行工作的雅洁,从懂得分辨外表美丑以来,就为自己不甚出众的容貌所困扰,常揽镜自伤,总希望自己的眼睛再大一点,鼻子再高一点,身材更苗条些。好在老天还算公平,在平凡的外表下,赋予了雅洁不少活跃、敏锐的艺术细胞。她虽然既不画画、唱歌、跳舞,也不写诗和小说,但业余时间她喜欢观摩和阅读,并且常在晚报上发表见解不俗的评论文章。而她后来与之同居的海洋,就曾经是她著文鼎力捧过的一支“地下”乐队的业余词曲作者。
在海洋拿着那张登有她赞美他们乐队以及他本人文章的报纸,来银行找她当面致谢之前,雅洁没料到他会英俊得令一向伶牙俐齿的自己,突然心软到只会笨嘴拙舌一味自谦的地步。她更没想到像海洋那么一个才貌俱佳的男人,其“主业”竟是一家搬运公司扛包背箱的打工者。而雅洁尤其没想到的是,有天雨夜,她会突然接到他根据她给他的名片打来的一个电话。“我失恋了,”他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磕磕绊绊,似乎喝了不少酒。“我是说我被我女朋友扫地出门了……我兜里没钱,住不起旅馆……要有钱我还留着买酒喝呢……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家有没有地方,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就是睡地板也成……当然,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喂,你在哪里,我是问现在你人在哪里?”雅洁记得自己当时替海洋担心得都快哭出来了——她至今觉得这多少有点不可思议,她和他此前只见过一次面呀,怎么可能呢?是出于同情和怜惜,还是自己早已对他一见钟情?“别走开,你可千万不能走开呀!”雅洁那次在电话里颤声叮嘱海洋的方式,就像是对待一个不小心迷失于街头的小孩子。“我马上到,我打的去接你!”
结果雅洁当晚打着伞从街上领回家的是一个虽仍英俊,但却浑身湿透,左手拎只空酒瓶,右手只捏着把牙刷的傻笑不止的海洋。换句话讲,海洋当初就是以这副形象,走进雅洁那套整洁的一居室以及她的整个生活里来的。多年以后,雅洁仍还在想,如果海洋这辈子也能为自己失魂落魄地淋场大雨,哪该多好!但具体怎么个好法,她讲不出来。也不知为什么,雅洁发现自己,居然从没嫉妒过那个当初因嫌海洋没出息,而将他扫地出门的在歌舞团跳民族舞的瘦高个儿女孩;她反倒对自己最终能从一场大雨里,捡回“一片”原本属于别人的海洋,感到由衷的庆幸。
后来的生活平凡而平静。海洋应聘进了一家广告公司,把才华全用在了为蹦蹦跳跳的电视广告写词作曲上;雅洁则继续着她在银行的工作,偶尔还写些评论文字发表于报端。雅洁有一次跟海洋在家里讨论他们两人共同的未来,他们发现他们两人原来骨子里都颇为传统,并不赞成同居,认为只有一纸婚书才是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当雅洁告诉海洋,她曾经是那么的为自己的长相平庸而自卑后,英俊的海洋并没有对此嘲笑或者打趣,而是抚拍着她的肩膀,讲了一番虽有些夸张和虚假,却因为难以忘怀而令雅洁泪水涟涟的话:“嗨,你也许从没看出来自己有多漂亮,至少在我的心目中是如此。别担心自己将来嫁不出去,我这儿还正排着队呢!”
随后几年间,不独雅洁热切地盼望过有朝一日,她能为她心爱的海洋穿一回婚纱;其实海洋也曾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演练过那套垂首、抚胸,然后单腿跪地的求婚动作。然而随着生活的如常进行,和上下班、做开支计划、购物、储蓄、吵架、和好的次数累积增加,他们渐渐地发觉,两个人不仅谈婚论嫁的周期越拉越长了,而且越来越难以找到适合结婚的理由了。在看过周围不少夫妻的分分合合、恩怨情仇后,他们甚至达成了共识:结婚不比同居好,理由不充分就不必结婚。
雅洁和海洋这两个人,其实是在脑袋碰着脑袋,一同认真地做过几道简单的问答题后,才达成那个“暂时还不必结婚”的共识的,只因为除了现状,一切都是未知数的缘故:婚后两个人会比眼下更相爱、生活也会更幸福吗?不知道;名分对传宗接代重要,但对自己重要吗?不知道;既然整个人类的生存环境已经不容乐观,那么如果有了孩子,我们能够保证给他(或者她)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吗?不知道;按说法律只能保护你的权益不受损害,不能保证你的感情不受伤害,我们还需要法律来为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保驾护航吗?不知道;由于社会福利保障体系目前尚不够完善,将来一旦遇上诸如天灾人祸、生老病死之类的事情,对方会坦然面对,永不言悔吗?又一个不知道;我们能相伴偕老,即便婚外恋,第三者也不会将两个人分开吗?还是不知道……最后在回答各自对现状可否满意时,两个人倒是都作了比较肯定的答复:还算不错!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不“入城”也罢。
倒是最近有人听说,雅洁和海洋这两个人,正忙着张罗结婚呢。原来,前不久的一天晚上,电视台的金曲回放栏目,重播了那首名为《奉献》的几乎全国人人耳熟能详的老歌:“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正是这几句从前听着也许普普通通的歌词,让当时早已相爱得不知还该怎么继续爱下去,所以就只好并排坐在沙发上,面对电视机大口啃苹果的雅洁和海洋这两人,在不由自主地停止咀嚼后,扭头相互对视了好一阵。
“我其实一直渴望嫁给你,尽管不漂亮,可还是愿意一辈子只做你一个人的女人!”她对他说这话时,已经是热泪盈眶了;而他则生怕会失去似的拥紧了她,吃惊道:“天哪!我也正想对你讲:我真的好希望听到只为咱俩奏响的《婚礼进行曲》,让你踏着红地毯、捧着花束走进我的一生!”
结果我们这座城市里,大概有一百多号人收到了他俩的结婚喜帖。【结束语】置身于这个价值多元且生存压力日益增大的时代,人们对爱情的最大恐惧莫过于担心爱情的瞬息多变、捉摸不定了。而物欲的泛滥、肉体的狂欢和永恒的缺席,使男人与女人所面对的也都是同一个现实——有人将其简单描述为“工作是容易的,赚钱是困难的;恋爱是容易的,成家是困难的;相爱是容易的,相处是困难的;决定是容易的,而等待是困难的……”
好在“不管当今世界的感情怎样扑朔迷离和难以把握,人类对爱情的永恒追求,永远不会消失”,并且包括爱情在内,“人身上的一切都仍在这个世界上寻找着出路”。
也许终究没有什么惟一的出路;也许我们曾经夸大了爱情对于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也许爱情方式本身也已经充满了歧义和悖论……但正是由于我们仍希望爱与被爱,仍愿意幸运地实现“灵魂选择自己的伴侣”,也乐意对我们身边那个最亲密的人说“爱你就等于爱自己”,所以我们思考“我该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情!”并且是一遍遍认真地思考。
即便我们最后只能得出:“你只能以爱情回报爱情”这个虽概括、抽象却也是惟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