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中彩者

沈玉麟

“在过去的12年中，我们造就了173位百万富翁。”彩票公司自豪地宣告

卡罗拉多州那座像宫殿一样的豪华宾馆在青山绿水的辉映下，就如同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今天，这里有一档神秘而又重要的节目，近60名来自全美国各地的“百万富翁”相约在庄严肃穆的大理石会议厅里举杯畅饮，互致贺词，庆祝各人的财运亨通。

事实上，他们并不是那种靠世袭家产或经商致富的实业家，而是靠买彩票偶尔在一夜之间暴富的幸运儿。

然而，他们是脆弱的一群，是彩票成就了他们，他们出生于这个世界，而现在又必须努力使自己和这个危险的世界保持一定的距离。

迈克尔1982年赢得百万美元的巨奖时，兴奋得差点要发疯，他以为这下子可跻身于超级富翁的行列中去了。谁知彩票公司并不急于兑现这一大笔现金，后来才得知是分期付款。

事实上，彩票大奖的兑现一向采取支取年金的方法，一笔100万元的巨奖，考虑到税款、利息及通货膨胀的因素，如当场一次兑清只值45万美元左右。有些投资者愿意出40％的价格向中奖者购买这类“幸运”，他们知道这并非一笔流动资金，有些中奖者并不明白这一点，简而言之，他们不像那些真正的百万富翁，他们无法控制这整笔资金，不能用于投资或从它的利息中获益。现在大多数州已明文规定，禁止中奖者出售和转让这种得益。正如辛迪所说：“我们并非百万富翁。”然而麻烦在于，包括那些中奖者在内的许多幸运者和“候补幸运者”，都不相信这一点。

从心理上讲，人们喜欢看到中彩者倒霉

1994年，卡罗拉多州所有获得100万元以上大奖的“新贵”们在美美地享受了一顿火鸡宴后，被引进豪华的“俱乐部”继续交流他们财运亨通的经历。不幸的人各有不同的遭遇，而吉人的天相却如此雷同，他们中大多是到商店去买牛奶时，随意买了几张彩票，谁料想财神爷从天而降。在熙熙攘攘的舞厅外，特雷莎正在和伯尼斯闲聊。1985年，特雷莎得到130万元大奖时只有25岁，她组织了一个盛大的庆祝派对，所有的亲朋好友不请自来，好不热闹，“而现在没有人跟我说话”。她伤感地回忆说。

伯尼斯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她原先是开校车的司机，抚养着4个儿子。1984年她中大奖后，请假一天去办理领奖的手续，回来时却被告知已被辞退工作，她和全家搬迁到南达科他州，接着丈夫又和她离了婚。

“我从未告诉任何人。”她神色黯然地说。几年来她不停地搬家，先后到过内华达、华盛顿和新墨西哥州：“我想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我过去的地方去。”奇怪的是，她的财运也一路跟着她，在印第安人的赌场里，她曾两次得到1万美元的奖金，但是在其他方面，她补充说：“就绝对没有这样幸运了。”

特雷莎得奖时还是单身，大奖给她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剥夺了她生活的乐趣，她是超级市场的出纳员，“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从天而降100万，好像就在我的皮夹里闪闪发亮。”

她尤其讨厌别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于是到另一家超市找了份工作，她的男朋友约翰跟她约会了10个月，还根本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两年后他们结了婚，特雷莎干脆改名换姓，以求得默默无闻的清静，婚姻生活也还算美满，但有时也免不了呕气。约翰被辞退了工作，老板奉承他说：“你的老婆足够养活你一辈子了。”

有时候他们大手大脚一下，手头也会拮据，就把轿车转卖出去，有好事者把她的底细捅了出去。有一次，她正在超市上班，一位先生突然用照相机对准她连拍数张后落荒而逃，“可能他们想出出我的丑，中大奖的人现在竟落到如此地步，还要上班。”特雷莎非常恼怒，可是无济于事。从心理上讲，人们喜欢看到他们倒霉甚于喝彩，因为企业家虽然挣得还要多，可他们毕竟是挣来的，关键是“挣”，幸运者在获奖后兴高采烈之余常常会碰到这样的疑问：“这家伙怎么会有这样的运气?”

戴比的丈夫约翰多年来一直在电台工作，梦想有一天也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型电台，彩票大奖的金额已使他一下子买得起两座电台，他特意到州外的远处去买，以免别人知道他是一个中奖的富翁。但是这无济于事，亲戚朋友们把消息捅了出去，两家电台的雇员们奔走相告，纷纷要求增加工资，并指责他太苛刻。“这下子全都乱了套”，戴比气愤地说，“我们只能卖掉电台，约翰的美梦破灭了。”在约翰重新找工作时，听到的都是同样冷淡地回答：“你不需要一份工作，你用不着。”

加利福尼亚的杰克原本有一个自己非常热爱的职业，可是自从3年前得到1600万美元的彩票大奖后，他再也没有操起摄影器材拍过一张照片。他是州议员，曾极力反对在加州发行彩票，现在他仍然认为这是一个馊主意。但是他无法抵挡彩票的诱惑，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一时冲动买了几张后，居然中了大奖，对此他至今还有点吃不准，自己的皮夹子内是否真的有1600万美元。他有学识和才智，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被人称为“纨绔子弟”，而在学校受到孤立和冷淡。据政府有关部门报告 ，在学校周围曾发现一辆可疑的灰色卡车四处转悠。具体目的不详，但杰克确实为孩子们担心了好一阵子。

一年后，他离开了州议会，那里的人们在窃窃私议，一个根本不需要工作的人却占了一个位置。“他们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工作，我为什么不能有我自己的事业？他们经常问我的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干?”当然有时候人们是和他开玩笑，但杰克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一夜致富的幸运使得原来温馨有余的环境突然险恶起来

这是卡罗拉多第十二俱乐部的“幸运”富翁们团聚日结束后的早晨，有些大款直飞山区的游览胜地，有的正计划洗一次牛奶澡，而辛西娅付完帐，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室内沉思。正好10年前的今天，她的妹妹帮她选中的彩票号码，竟使她一举中了250万元的大奖。

像其他获奖者一样，她一开始兴奋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但后来就被一种复杂的感情所困扰，不仅是永无止境的亲朋好友的电话，其他的烦恼也纷至沓来。她母亲认为辛西娅应该让妹妹分享这笔财富，因为是她选中的号码。辛西娅坚决不同意，为此，母女俩6年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10年后的今天，她有点心平气和，因为和斯奈普斯比较，她还算是幸运的。来自佛罗里达的斯奈普斯1988年赢得3150万元巨奖，虽然她与姐妹分享，但在3年半的时间里，她多次进出法院，为的是和前夫打官司，后者因为替她选了号码，又为她从商店取回彩票，现在提出要分享财富的一半。

在诉讼过程中，双方雇佣的律师又为酬劳的问题发生争执，不欢而散。最后这位做焊工的前夫说服了陪审团，裁决分享他妻子1／4的财产，避免了上诉，皆大欢喜。

还有些纠纷稀奇古怪，叫人无法相信。

1981年，纽约的费尔南德斯一举中奖，获得2870万元大奖，但是遭到她儿子的小伙伴克里斯托弗起诉，理由是她曾经要他为自己祝福和祈祷。现在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他要求索取全部奖金的一半作为报酬，结果诉诸法庭，虽然5位州法官经过讨论后庄严宣布，现代科学尚无法证明祈祷的功效，最终驳回了他的申诉，但已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

中国有句古话说，“福兮祸所倚。”芭芭拉得奖的消息刚一传出，就有人洗劫了她父母的家。一位伊利诺伊州的幸运者曾经受到过炸弹威胁，而戴比生怕儿子遭到绑架，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已经有点神经过敏。在特拉华州和密执安州，中奖者可以要求匿名，以免遭受不必要的麻烦。中奖者发现，一夜致富的幸运会使得原来温馨有余的环境突然险恶起来。

虽然心理学家经常研究种种情绪失落的感觉，如失业、婚姻破裂、丧亲等，但很少有人对一夜间暴富的心理作过详细调查，探究这种社会地位的突然转换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1978年有人作过一项有趣的对比，把一组伊利诺伊州的中大奖者和另一组遭受突然事故致残的不幸者加以比较调查——一边是财神爷从天而降的幸运儿，而另一边是倒霉透顶的不幸者。

心理学家们吃惊地发现，不幸者并不如人们所预期的那样沮丧，而幸运者在得知获奖的一刹那欣喜异常，对日常的活动丧失了兴趣，随着岁月流逝，他们的兴奋也与日俱减，颇有点虎头蛇尾的味道。如果你赢得了大奖，你会发觉生活并不如原先那样美好。有时候快乐会不知不觉地消逝，相反，心理的折磨悄然而至。

种种迹象表明，彩票热正在降温，1994年，美国7个州的彩票财政收入下降。自从露易斯安娜州的赌场从水上移到赛马场后，彩票的收入令人震惊地急剧减少了14亿美元。与此同时，康涅狄格州新开了一家印第安人的赌场，获得巨大成功，导致彩票的收入大幅暴跌，州政府只能从其他方面筹款来支付彩票的广告。伊利诺州彩票发行公司的发言人迈克抱怨说，人们对这种游戏有点玩腻了，200万甚至400万的头奖已经有很大的刺激和诱惑力。

麦克纳布这位本来是炸面包圈的师傅，自1973年成为马里兰州第一位幸运的百万富翁后，现在拉斯维加斯开出租车。他在中奖20周年之际被记者找到，请他谈谈得失感，他已经取完了所有的钱款。

他的孩子遭受过绑架的威胁，盗贼光顾过他的家，他失去了心爱的工作，遭受过同事的白眼，总之，失去了“做人的味道”，他说他不想再找回失去的金钱，他现在很快活。记者问他是否再想重温20年前的旧梦，再现夺得大奖后的激动和喜悦时，“见鬼去吧，不。”他笑着回答说。

(陈思摘自《时代阅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