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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玲玲:公平的感觉很好

1999-02-10曹海丽

财经 1999年3期
关键词:克林顿经营者纺织

王 烁 曹海丽

“您拥有的股权,是政府划给的呢,还是用现金购买的?”克林顿问吴玲玲。

这是1998年7月,美国总统克林顿访华期间,在与12位上海企业家共进午餐时,向埃通公司总经理吴玲玲提出的问题。

吴玲玲回答说,她所持有的埃通公司20万元股权全都是用现金购买的。

克林顿显得更有兴趣了:“20万元现金从哪里来呢?”吴玲玲说,自已筹集了10万元,其余10万元是向埃通公司的股东公司贷款,年利率4%左右。

吴玲玲没有提到自已所拥有的埃通公司另外88万元“期股”,但这已足够使克林顿对谈话的兴趣延续了40分钟之久。

不经意间,克林顿触及了近年来上海国有企业改革意义最为深远的举措之一。

死而复生

新华社对此的报道只有一句话:“今天中午,克林顿总统还与上海12位私营企业家共进午餐。”

不幸的是,这句话写错了。虽然拥有埃通总计108万元的股权,今年48岁的吴玲玲绝不是私营企业家,她是一名老资格的国企经理。而1997年成立的埃通则是国有的上海纺织控股(集团)公司居控股地位的公司。

位于浦东金桥出口加工区的埃通公司成立于1997年1月18日,第一年实现销售额5000万元,人均创利4.4万元。半年后就被上海市科委认定为高新技术企业,当年获得ISO9000国际质量认证,经营范围由纺织行业拓展到治金、石化、医疗器械等行业。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周其仁特地去考察了好几次,他的感想是,“真是个好企业,办得风风火火。”

不像周其仁那样始终追踪埃通发展的人不会想到,这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企业。

离上海火车站不远有一个远通机械厂,这就是埃通的前身。计划经济时代,这算得上是中国纺织机械工业里头顶好的一个厂,长期拿国家定单,做出口产品。90年代以后,这厂眼看着就不行了,单子拿不着,活自己不会找。1995年,新组建的上海纺织控股(集团)公司派吴玲玲到远通,负责扭亏。

吴玲玲属于“老三届”,1966年初中毕业后上山下乡,回城后在二纺机当了五年工人,担任过计划科科长。吴玲玲一路工作,一路自学,读完了夜高中、夜电大、复旦大学本科、研究生。

吴玲玲奋力扭亏扭了两年,结论是远通再也救不活了。几十年的重点国营老厂积习难改,人浮于事,一单250万元的销售,甚至需要35个人来完成。任何一个工人,任何一个时间,都可能一脚把厂长办公室的门踹开,进来跟吴玲玲聊天——“不为什么,这厂难道不是我们工人的吗?”

包袱也太重。远通员工超过3万,每个月光发退休工资就是天文数字。纺织业又全行业不景气,谁也拖不动。

1996年中,机会来了。吴玲玲拿到了美国AB公司的一项新技术,恰好在这个时候,又从宝钢拿了一笔大订单。但吴玲玲认为,这不应该是远通的机会。她向纺织控股集团汇报,远通不行了,订单和技术也救不活它。她的建议是,让远通破产,把技术和订单拿过来,做出一个新企业。

1996年底,周其仁去了一趟远通公司,那里已经进入破产程序,数以万计的工人正在下岗。与此同时,一家名为“埃通”的公司在浦东金桥出口加工区加速筹建。远通的好机械拿过来,优秀的人选过来,好东西都往里面装。1997年1月18日,在浦东空地上建起的崭新公司开业,AB公司的技术装上去,宝钢的单子做下来,新的埃通公司站住了脚跟。

绑在一起

在埃通公司成立前两个月,纺织控股公司出台了《企业经营群体持股办法》,原则上确定在下属中小企业进行试点。《办法》明确规定:经营者群体持股比例应在5%至20%之间,而主要经营者持股则应不低于经营群体股份的20%。

而在此前数日,上海纺织控股公司讨论1997年发展规划的一个会上,纺织控股公司董事长朱匡宇谈到“改革经营者分配机制”问题时强调:“经营者参股要大,投入得少,不痛不痒。要搞就得搞大,叫经营者也输不起。”

初生的埃通公司成为上海第一家经营群体持股试点的企业。1300万元注册资本中,上海纺织控股(集团)公司占20%股权,上海纺织控股(集团)下属太平洋机电(集团)有限公司占80%股权。让经营者参股的决定做出后,太平洋机电公司又划出了100万元的股本给经营者群体,占注册资本近8%。

这是一个或多或少带有强制性的持股方案。所谓“经营群体”包括企业中层以上干部,技术、营销、业务骨干在内的30余人,根据不同的级别被要求持有数量不等的股权。吴玲玲分到的份额是20万元。她倾其所有,加上从亲戚朋友处借钱,筹集了10万元;其余的10万元从太平洋机电贷款。其他人出资1.5万元至6万元不等。一次缴款有困难的,在其出资额的2万元以上,可以向太平洋机电借款。

埃通经营群体持股试点最后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气息。所有贷款人都与公司签下合约:每月支付贷款利息,本金在3年内还清,个人要承担偿还贷款的无限责任。更让所有贷款人感到责任重大的是,一系列合约中,专门有一个是要由家属来签字的——表明你的家庭同意你借款并准备共同承担责任。

把经营者与企业绑在一起,上海纺织控股集团初步达到了目的。

逼出来的路

这个目的并不就此一步到位。1997年1月成立的埃通公司最初注册的是有限责任公司,实行经营者群体持股实际上是在100%的国有股里让出了7.7%的股权。

1997年10月,埃通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国有股比例降低到50%。新增的股东中,除了增加了职工持股会、民间集体企业和向社会定向募集的自然人外,特别把经营者群体持股的比例提高到20%,为260万元。

改革方案增加了一项新的内容:对总经理和党委书记两人实行期股股权。根据董事会的规定,期股按1比4的比例分配,即个人实际持有股份为1的话,可以配给其4倍的期股。吴玲玲的自有股份为20万,董事会给她放宽至88万元的期股,吴个人所占股份因此提高到8%。党委书记的总股本为46万元,其中期股为37.4万元。

参与了期股制度设计的埃通公司董事会秘书衣学政对记者说,期股涉及到的实际上是两项权益:所有权和收益权。对个人来说,收益权是实的,即经营者每年有根据收益比例分红的权利。所有权则是虚股,只有在规定年限内偿还借款,期股才可以转化为实股。

根据衣学政的说法,余下的88万元期股,相当于公司借贷给吴玲玲的远期无息贷款,“其实就是借鸡下蛋。”衣学政说。

具体的安排是,股东把收益权让渡出来,总经理以每年的分红抵偿公司的借贷。8年之内,什么时候抵偿掉余下的88万元,便可在之后的一年开始拿到分红。另一个制约的规定是,如果8年内不能偿还,不仅这8年的分红悉数归公司,20万元的自有股本金也一并“没收”;而能够在8年内不致“血本无归”的经营业绩要求是,平均每年的资产收益率至少保持在12%以上。所有权则在8年之后正式归个人所有。但总经理在这期间已经拥有实际的表决权和分红权。

主题变奏

在国有企业里工作了20多年的吴玲玲,在这种经理持期股的制度下,正逐渐改变着她对一个经营者的价值观念。“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一个打工者,不是像以前那样作为共产党的干部。打工不好就没有做下去的可能,做好了我就会有一个身价,除了收入,还有无形的身价。”

压力增大,“累也很累”,但吴玲玲在她48岁的时候却真正感到“很有劲,因为在探索”。

探索不仅仅是出于她和企业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更主要的是“工作的主题变了”。吴玲玲说,以前是领导怎么说,你怎么做,说多了,可能位置也坐不住了,所以不知道自己发展的主题是什么。而现在,这个发展的主题明确得不能再明确,“就是资产增值”。

这场由经理持股到实行期股的试验已经拉开帷幕,戏的高潮也许还在后头。但“只要分配公平,大家感觉都很好”,吴玲玲对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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