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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新民——高原放歌

1998-08-20刘新平

中国青年 1998年2期
关键词:队里新民布朗

刘新平

在藏北高原板结、坚硬的土地上,处处都能看见一种名叫藏菠萝花的红色小花,每到秋天,它们就会顽强地钻出地面,把大地装扮得红火、热烈。这种花,正像长年工作在野外的地质勘探队员,执著,坚韧,充满理想的激情,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下,他们都能扎下根来,并以粗犷的歌声,向世界展示他们青春的风采!

性格倔强的吴新民,很快就让地震队的上上下下刮目相看了……

那辆破旧不堪的南京跃进牌大卡车开过来的时候,吴新民就站在中南石油局第五物探大队招待所的门口。

车停了,棕熊一样壮实的司机钻出驾驶室,大声喊:

“去541的学生娃子快上车!”

吴新民有点发愣。他看见车厢里已挤满了人,连驾驶室的副座上也塞了3个,他不知道哪里才是他的位置。自从1979年考入武汉地质学院物探系,他一直都是学院的三好学生,专业成绩更是出类拔萃。毕业时,他本可以留在局机关,但他坚持要到一线地质队。于是他被分配到第五物探大队541地震分队。大队领导让他在招待所暂住,说过几天分队就会派车来接他。他等了两天,却等来了这么一辆拥挤不堪的老爷车。

一时间,他有些犹豫,也有些失落。见他很踌躇的样子,司机又高声大叫:“上不上?不上就算了。”

说着就要上车。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就提了行李往车厢里爬。车厢里实在太满了,他费了很大的劲才为自己和行李找到了立脚的缝隙。他手忙脚乱的狼狈,引起车厢里众人的一阵大笑。

吴新民觉得自己平生第一次如此窝囊,此前曾经雄心勃勃、一心要在基层干出点名堂来的高昂情绪,瞬间一落千丈。

大队离541分队有200多公里,经过的都是丘陵地貌的沙石路,坑坑洼洼的难行。大约5个小时后,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这里地处湖南衡阳,四面是不高但连绵不绝的山丘。分队驻地是几排简易房。

武汉地质学院的高材生吴新民依然没有受到预想中的热烈欢迎,只是晚上,队长来过一次:“你先跟放线班干吧!”队长说完就走了。吴新民对于队长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公事公办大为不满。“我要干出点名堂让你瞧瞧!”他心里忿忿地想。

干出点名堂却不容易。他负责放两道小线,重70多斤。身高力大的,两边肩上一搭就可以了。他长得瘦小,只能挑着走。脚下是高低不平的山路。为了赶进度,大家都不要命地往前冲。即使什么都不做,那两道小线也够他招呼的,何况还得放线,每放10米线,再插一个检波器。等点完炮,仪器车收集好相关资料后,放线工又得赶紧折回头收线、收检波器。吴新民手生,手法娴熟的工人们常常将他远远地甩在后面。每当这时,他就拼了命地想赶上去。可越急手脚就越不利索,速度也就越慢。他们出工坐的是大卡车,晚上收工再坐车回去。有时,他被甩得太远,天又黑了,到处都找不到队上的车,就只好在附近的人家借宿一晚。那段疲于奔命的日子,吴新民至今难忘。

吴新民倔强的个性使他没有被这最初的困难吓倒。收、放线与插检波器需要的是技巧。他就仔细琢磨别人的操作动作,工休时跑到野外实地操练,风雨无阻。这份刻苦使他的技术日渐精熟,更重要的是,不断的野外操练锻炼了他的体魄。在以后十多年风餐露宿的野外勘探生涯中,他能够以瘦弱之躯,忍一般人不能忍之艰难困苦,并精神饱满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皆得益于此。

小个子大学生吴新民很快就令地震队的上上下下刮目相看了。队长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队里以前对他的那种冷淡,其实正是对他的考验,就要看看他能否丢掉一个大学生的优越感,将自己融入到实际的工作中去。“现在,你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勘探队员了。”队长高兴地说。

不久,吴新民成为队里的资料解释员和室内分析组长,然后,又担任测量班长。在测量班时,正值隆冬,测量时常常必须绕过一条七八米宽的小河。为了节约时间,吴新民总是脱掉棉毛裤,赤腿过河。原本面有难色的队员见他如此,便也纷纷学样。测量班的进度和效率使之成为分队最好的班组。

1987年,吴新民被任命为546地震分队副队长。因队长进修,带领这支200多人队伍的担子,实际就全部压在他的肩上。

那一年,吴新民24岁。

想起稻田里挑灯夜战的情景,看着床上和火盆边因极度疲惫呼呼睡去的队员们,吴新民的心里涌起阵阵感动……

江汉平原。1987年冬。

在一条土路上,546地震分队的核心仪器车正缓缓向前开动、选点。路两边是片片稻田。

中午天空还是晴的,到下午就阴了脸,很快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到第二天中午,546必须完成11口炮井的任务。这是大队定下的指标。因为稻田里积了雨水,在稻田里打井显然有诸多不便,所以吴新民原本想穿过稻田,找一个空旷的地方。但核心车突然车轮打滑,车身陷入稻田。队里没有重型拖载车,核心车一时拉不上来。核心车上有专门负责收集、分析地震波资料的所有先进仪器。核心车动不了窝,施工队伍只好停下,并且,也只能在附近选点打井。

大家都知道,他们有麻烦了。天还在下着雨,飕飕的冷风吹打着他们的身体。他们实在是不知道,他们如何才能完成11口炮井的任务。

大家心里都在打鼓,也都有些虚怯。

“我带两个井班留下打井,你带其他人到前面村庄宿营。”吴新民对支书说。支书不同意,也要留下。吴新民说:“稻田太泥泞,人多展不开,没太大帮助。不如其他人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有力气干活。”

支书带上队伍走了。

天黑下来。

他们点上两盏马灯开始打井。

稻田里水已积得很深,他们穿着高腰水靴在泥水里行走极感吃力,大家就纷纷脱了靴子,光着脚干。

细雨斜抽,冷风扑面,一个个直打哆嗦。

吴新民闷头干活。

9名钻井工闷头干活。

不知干了多久,11口井终于打成。

吴新民抬腕看了看表,已是凌晨3点。不远处有一户农家,打井前他们就去联系过了。主人给他们留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床、一盆炭火。一锅白米饭早已冰凉。

带着9个钻工,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房间里,饥饿使他们顾不得脸上、身上的泥水,风卷残云地报销了一锅米饭。随后,困意呼啸而来。一张床上顿时便挤了6条汉子,其他人则围在火盆边埋头大睡。

吴新民疲惫不堪。蜷缩在床头一角,他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想着稻田里挑灯夜战的情景,看着周围呼呼睡去的钻工们,他的内心涌起阵阵感动。

“这是些多好的工人啊!”他心里一遍遍感慨、赞叹。

五进西藏。面对雪山高原放歌一曲,吴新民不由得心潮激荡……

1991年初,第五物探大队接受进藏任务,目标是被称为“生命禁区”的藏北高原。

大家都有畏难情绪;党委书记在中层干部会上激将,激起吴新民的一腔豪气,第一个站起来报名。

4月,吴新民率队入藏。车队经过风雪交加的唐古拉山口,来到位于藏北班戈县的伦坡拉工区。这里的海拔近5000米。

刚刚驻扎下来,高原反应就瘟疫样流行开来。队里那些五大三粗的壮实汉子,排着队到医务室吸氧、打吊针,吃饭更像喝中药,咽下每一口饭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吃不下饭,就不可能保持充沛的体力;没有体力,队里的任务怎么完成?吴新民忧心如焚。他要求食堂必须给职工提供最可口的饭菜,“一定要让大家都吃好!”可当地的沸点只有82度,米饭只能用高压锅煮,菜则只能炒个半熟。更何况,所有的菜都得开车到600公里外的拉萨去买……当所有的应急措施都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失去效力,吴新民也只能依靠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了:“……和大家一样,我也强烈地感到恶心和胸闷;不能活动,一动心脏就狂跳不止,好像要从胸腔里窜出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们勘探队员千山万水走遍,在困难面前当狗熊当缩头乌龟,从来就不是我们的本色……人在什么时候都需要一种精神,一种不低头、不屈服的精神。”

没有人以为他是在讲大话唱高调;相反,每个人都被深深打动。勘探队员的自豪感使他们忘记了环境的艰苦,忘记了纠缠不去的高原反应,忘记了强紫外线幅射和高寒缺氧。每天,他们都以高昂的斗志工作12小时以上,并在地质地表条件极为复杂的情况下,用3个月时间超额8%完成了地质勘探任务。

第二年春,中国地质科学院与美国3所大学联合开展喜马拉雅山和西藏高原深剖面及综合研究第一阶段工作,项目简称“藏南地壳测深”。其地震任务仍旧由第五物探大队承担。吴新民二次率队入藏。

施工队伍庞大,除队里的200多号人,还有一批中外专家。工区在中尼边界的康马地区,测线选在一条峡谷内,两边是高耸的雪山。施工条件艰苦。

最让吴新民头疼的是施工的难度。以前地震队的钻井深度为10—15米,每个炮点装填5公斤炸药,记录声波长度5秒;而这一次,按照合同要求,井深必须达到50米,炸药装填量为50公斤,声波长度50秒。这3个50对吴新民来说都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们使用的钻机是那种固定在汽车上的小钻机,在胶泥地质或密度均匀的沉积岩上打50米井深也还勉强,但他们的施工点全部都是极其顽固的大岩层,汽车钻的基准钻头只有100余毫米,根本钻不下去。试验了几次都以白白损耗了钻头告终。吴新民火速派人赶往拉萨,购买了140-150毫米的大钻头,以增加钻头的下钻力度。一开机,果然顺利下钻。但钻进过程中,一旦注浆,钻口就极易塌孔。吴新民和几个技术员一合计,决定加大泥浆浓度。这一招立刻见效,从此不再塌孔……

吴新民的几次从容应对,让中外专家深为叹服。美国克奈尔大学的地质学教授布朗那天从井上下来,特意拍了拍吴新民的肩膀:“CAPTAINWU,VERY-G00D!(吴队长,太棒了!)”布朗边说边冲吴新民竖起大拇指。

吴新民让专家们叹服的并不只是他机敏果断的领导风范。作为一队之长,他的身影从未离开过井口。不仅指挥出色,而且,任何一道工序缺人,他都可以像一个最熟练的工人那样顶上去。收工后,他要召集大家开总结会,要同专家们研究第二天的生产计划。临睡前,几十顶帐篷他还要一一巡查一遍。天不亮的时候,他得早早爬起来吹起床号。有几次,布朗走出帐篷小解,正看见吴新民在吹哨,不禁脸现讶异之色,从此对吴新民多了一份特别的敬重。

“WU,你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布朗告诉吴新民。

吴新民笑笑。

其实,在布朗和其他专家身上,吴新民同样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们渊博的专业知识,他们工作的高效率,尤其是他们的环保意识,都让他获益匪浅。那次,一个司机将一只啤酒瓶扔到车下,布朗见了,弯腰将瓶子拣起来放回车里。司机并不知道,以为是什么人多事,又将瓶子扔下车,再补上一脚,踢到车底就走开了。布朗却钻到车底去拣。布朗体胖,所以就很吃力,但他不屈不挠地,终于又将瓶子放回车上。这一幕吴新民看在眼里,他召集工人开会:“一个美国人都知道保护西藏的环境,西藏是我们的家园,我们自己反倒不知道爱惜吗?”他制定了一项规章,所有生活垃圾集中处理,每隔两天掩埋一次。队里的帐篷也重新搭过,都用测绳丈量,一座座整齐有序,一改原来的分散和混乱。营地上空,则挂起了鲜艳的国旗和队旗……一时间,整个驻地俨然一座管理严格的军营。布朗等专家见此巨变,无不额手相庆。

这一年,吴新民统领的地震队获得了世界上最深的70公里以下地震波反射记录和28-40公里深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相撞的接触面地质资料。布朗和其他专家断言:这次的科研成果将理所当然地载入下一个世纪的教科书!

工作之余,吴新民会带上队里的年轻人集体登山。雪山皑皑,蓝天白云,让年轻人兴奋不已。累了,他们坐在山坡上歇息。小伙子们开始起哄,非要让队长“唱一首”。拗不过,吴新民只好站起来唱。他平生唱得最多最熟的,就是那首著名的《勘探队员之歌》:

是那山谷的风,

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狂暴的雨,

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我们有无限的忠诚,

要战胜一切疲劳和寒冷……

虽然气喘如牛,虽然声音沙哑,但他唱得投入,唱得动情。面对雪山、高原,想着自己正在以青春、热血和生命体验着、完成着歌里所传达的精义,他不由得心潮激荡了……

从1993到1995年,吴新民又先后三度率队进藏。1997年下半年,他应邀到中国地质大学演讲。演讲过程中,大学生们被前所未有地震撼了。多年以后,他们肯定还能记得那位勘探队长对他们说过的话:“《勘探队员之歌》你们都会唱,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在教室里在舞台上,没有人会真正唱懂这首歌。要唱,就要到戈壁荒漠、到雪山高原去唱。在那里,当你们唱起这首歌,你们才能唱出它的精神,唱出它的气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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