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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舞台上的辉煌变奏——文化部直属院团改革纪实

1998-08-20赵为民赵彩婧

中国青年 1998年3期
关键词:院团文化部乐团

赵为民 赵彩婧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1996年,当文化部决定对中央直属院团进行全员考核、聘任的时候,某乐团自行召开了有四五十个人参加的会议,集体批判、谴责部长刘忠德,说是破坏了他们乐团的一个美好的现状。

而实际上,被众人极力保护的“美好的现状”却是另一种状况:在此会议前不久,一个外国著名指挥家刚刚和这个乐团合作完,一个中国记者采访了他。这位指挥家毫不客气地说:“这样的乐团,好像没有经过科班训练一样,根本没有希望。”

1997年,在艰苦的改革实现之后,刘忠德部长又请这位指挥家来和这个乐团合作,还请那名记者去访问他。这一次,这位指挥家激动地赞叹道:“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乐团能有这么大的变化,这是一个充满生机和希望的乐团。”

同一个乐团、同一位指挥家、同一名记者,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居然得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结论,这也正是我们感兴趣的话题——

采访并不顺利。

1996年,当我们想就当时如火如荼的文化部直属院团改革的话题,对文化部进行采访时,被文化部领导告之“情况复杂”而委婉却是非常坚决地拒绝了。

一年多的今天,文化部的领导同志对我们说,改革已初见成效,欢迎记者同志来检查工作。

其实,尽管是局外人,我们也仍然能强烈地感觉到近几年来文化部院团改革“余震”的波及。设想,一个曾经捧过金饭碗、接受过数不清的鲜花、听到过无数喝彩的人,有一个清晨起来,人们告诉他:您下岗了……这会是怎样的震动。而在文化部这场院团改革中,这样的“文化下岗人”绝不是几个,也不是几十个。

在另一方面,我们又确确实实清楚地听到了来自文化市场的阵阵雷鸣般的掌声。仅以中央芭蕾舞团为例,1994年全团全年演出收入186万,1995年为250万,1996年为380万,到1997年,已经奇迹似地达到517万。

并且,面对全国范围内企业改革的大刀阔斧,我们开始听到许多人说着同样一句话:“无情下岗,有情操作”。有消息说国家机关机构改革将择期启动大幕,相当一部分机关工作人员将体验“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滋味……

于是,1998年元旦刚过,我们走进了文化部。

谁会想到,改革有一天会落到那些人人艳羡的文艺“贵族”身上?

一个“僧多粥少”的现代翻版。

当音乐厅菜香扑鼻时,有一个异口同声的声音:“我想飞,却飞不高。”

老百姓早已习惯了“改革”这个名词。改革成了一种人人都可以挂在嘴边上说出个子丑寅卯的事,然而,谁能想到,这样的改革有一天也会改到那些人人艳羡的文艺工作者头上呢?

其实,中直院团的“彩衣”早已捉襟见肘,不改,确实不行了。文化部艺术局办公室的刘忠君主任拿给我们一摞数字:

1988年到1993年中,中直院团人数从4591人激增到5057人,平均每两年半增加一个团的编制。而国家在给中直院团的有限拨款必须增加30%的经费才能维持原有水平。

老龄化日趋严重。整个中直院团的演职员中,40岁以上的超过半数,中央芭蕾舞团舞蹈队平均年龄39岁,中国歌剧舞剧院舞剧团平均年龄39岁。1988年,中直院团离退人员681人,1993年增加到1243人。而测算出来的数字更是惊人:到1996年年底,包括提前离退休人员,进入文化部离退休人员服务中心的老干部将达到1900多人。

“这意味着国家向中直院团投入的大量事业费用几乎全要变成人头费。”刘忠君主任指着这笔账说:“你看,人头费占正常经费总额的比例从1988年到1993年平均都在90%以上,其中1991年最严峻,激增到了97%!”

而另一方面,5000多人的中直院团,每年演出只有400场左右,最低的一年只有200多场。有的院团一年只演7场戏,有的院团8年没有排一台戏。

……

数字是枯燥的,又是沉重的,沉重得像一架大山。

“僧多粥少”这个成语在这里有了最直接的体现,而“一个和尚有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的笑话,在这里,让我们再也笑不出来了。

而谁能想到:全国称职的芭蕾舞演员不足200人,且分散在辽宁芭团、天津芭团、广州芭团、上海芭团和北京的“中芭”,“中芭”人才的匮乏可想而知。即使如此,80年代后期,其“转会”到国外的演员就多达160人。“最惨的时候,团里6对主要演员走得只剩下1对半,后来的5个新人又走了3个!”

中央芭蕾舞团的一份报告里这样描述赵汝衡团长上任时的芭团:

许多芭蕾舞演员出国定居,致使人才流失严重,剧团无资金创作或引进新剧目排练演出,入不敷出,债台高筑,剧团的工作生活环境低劣,陷入社会底层。

至于后来办得红红火火、被媒介“炒”得沸沸扬扬的北京音乐厅(下属于后来新组建的中国交响乐团),在此之前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单只看来自媒体的指责就可窥见一斑:

1992年3月27日《中国经营报》:“门前冷落车马稀——日渐萧条的音乐厅”;

1993年6月19日《消费时报》:“辉煌中的混乱——一位乐迷在音乐厅的遭遇”;

1994年1月18日《中国青年报》:“厅内水灾不断,菜香扑鼻,厅外倒爷叫卖,打架斗殴——音乐圣殿乎?自由市场乎?”……

1993年中央乐团账户上的钱曾一度告急,医药费无法报销,供暖费、电话费无力支付,乐团领导四处奔波,但找来的十万八万刚进账就被银行划走了欠账款。音乐厅为此不惜在二楼的大厅招聘模特,寒冬腊月二三百名年轻女孩子穿起泳装在摄像机前尽展妖娆。一楼大厅被出租出去卖起了挂历。设施也在急速老化,楼顶雨季漏雨直滴得台上的演员必须不停地移动座椅以免淋湿。

而成立于1956年的中央乐团,改革之前早已风光不再。1989年走入低谷之后,演出急剧减少。1993年吴祖强因海南国际招商公司赞助中央乐团并要求改名一事,在政协会上慷慨陈词,引人注目以至引起了江泽民主席的干预,中央乐团更名风波方得以平息。1994年,中央乐团由于艺术水准不断下降,不断受到媒介批评,如《中央乐团只剩下一块招牌了》《钢琴比赛中的不和谐音》等。1994年,中央乐团改革方案开始讨论。1995年初媒介首次透露将建立国家交响乐团的改革方案。1995年4月—6月,中央乐团连续演出马勒《第二交响曲》和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曲》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

几乎每一个院团都在发出同一个声音:

我想飞,然而,飞不起来……

1998年1月8日,当记者就文化部院团改革采访刘忠德部长时,他回顾道:“这一场改革,不只是自上而下的要求,也是自下而上的需要。大的环境是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路线方针所决定的,而在现实生活中,也确实是大家的一种感受。”

“以往的改革总是让地方改而中央不动,现在中央要做出典范,把最难的先解决了,其他困难就会迎刃而解了。”

要改革,是大家共同的愿望和心声,但怎么改?这是首先遇到的问题。

据粗略统计:全国艺术表演团体共计2664个,其中戏曲剧团1587个,话剧、儿童剧剧院92个,歌剧、舞剧、歌舞剧团61个,歌舞团、轻音乐团283个,乐团17个,曲艺、杂技、木偶、皮影剧团209个,文工团、乌兰特骑415个……

知道即将面对的是这么一大摊子困难,刘忠德还是服从了上级的安排,1992年他到文化部走马上任。在他召开的第一次处级以上干部会议上,他没有讲套话、空话,而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对于院团的种种困难,“我不主张西医的办法,更不主张用西医的办法来对待这里的工作,而是主张用治标与治本相结合的中医办法”。

应该说,这是一项大胆而极有风险的尝试。因为谁都知道西医的办法会“快刀斩乱麻”,会立见成效;而用中医的办法,在最初的阶段,人们可能感受不到它的变化速度,工作成绩的可见性也不容易显露,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越来越感受到它的变化速度。而更为重要的是,这种变化将是带有根本性的变化。我们要像列宁告诫过的那样:“以最少的痛苦、最和平的方式走完这一过程。”

在以后的各种会议上,刘忠德部长仍然不断地强调:“我们应该首先抓直属艺术团体的改革。以往的改革总是让地方改而中央不动,现在中央要做出典范。这其实也是最难的,把最难的先解决了,其他困难就会迎刃而解了。”

雷厉风行。

1993年11月,文化部开始全面启动以改革国家与院团的关系为主要任务的中直院团第一步改革。

1994年8月,准备进行以布局结构调整和考评聘任为重点的第二步改革。

1995年11月中央批准了改革总方案和相关的8个附件。

1996年元旦,总体方案和相关附件正式公布,第二步改革全面启动。

……

“把艺术生产前不可控的投入改变为艺术生产后的可控投入”是文化部院团改革走出的第一步。具体办法是实行“演出补贴制”。

“这里很有学问”,刘忠德部长解释说:“一场高雅艺术的演出,文化部可以给你补贴9500元。过去没有一场演出,剧团没有一点精神压力,心理平衡得很,坦然啊。现在如果你当团长我也当团长,你总不演而我总演,你少演10场,10万块钱就没有了,团长会坐不住。即使你团长坐得住,演员也会来杵你。这样就刺激了演出。而这9500也是一个机制性的数字。它不是95,不是950。9500是一个什么概念?这是一个舍不得丢的9500,但拿了9500,躺在9500身上,你还要赔一点儿。这样,可观的9500刺激他演出,还不是太充足的9500又刺激他要想办法卖票。这样就要想到把戏拍好,刺激他提高。”

而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在采取“演出补贴制”后的第一年,各个院团全年演出20000多场,把一个“不演不赔、少演少赔、多演多赔”的局面一下子转变成了“不演不赚、少演少赚、多演多赚”的局面。一个恶性循环彻底变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如果说,作为改革的第一步,“演出补贴制”能够得到各方面的支持、做到皆大欢喜的话,那么,作为改革的第二步行动,“全员考核聘任制”则受到了极大的阻挠和反对。

1994年3月21日下午2点40分,经文化部批准,一个名叫“钱程”的年轻人走进了音乐厅,出任总经理,并和音乐厅签下了10年的承包合同。合同规定,第一年承包费为45万,以后每年按5%增加,全年承包费必须在当年1月15日前一次性付清。

然而,“有些挑战永远难懂”。

今天已经使音乐厅旧貌换新颜的钱程在说起当年的艰难时,仍然忍不住摇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摊子啊?越恶吃恶打就越没人敢管,骂前任经理跟玩儿似的,甚至敢把经理从大门台阶上往下推个屁股墩儿。上任伊始,作为总经理的钱程要求司机演出清场后送职工回家,被拒绝,钱程拿出自己的驾驶执照给司机看,说:“把钥匙留下,我来送。”没想到,司机交出的只是车门的钥匙。上班做家具、搓麻将、养鱼,上班喝酒,检票时借酒撒疯……1994年6月13日,十几位职工闹到钱程的办公室,这位年轻人至今保存着被他处理的那些人给他贴的“罢免”决议……

在旧的体制下,领导要处分几个员工就如此艰难,而要真的端掉人们的“饭碗”,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有些人不理解这场改革,会非常痛苦地反对;有些人跟不上已经发展了的形势;有些人认为改革会触及他眼前的利益;有些人认为改革会触及他已经习惯了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有些人认为改革会危及他当前所拥有的一切……”时过境迁,刘忠德部长仍然深有感慨:“要想改革奏效,你必须事先想好两条:一是要有决心,二是要讲科学。这是我的性格,我只要是认准了的事,决不会回头。”而后来的成功确实证明这“决心”的至关重要。刘忠德说:“你可以闹事,你可以到处告状,但我有我的原则。我首先制定了改革的进度,包括考试的时间。一番较量之后,他们感觉到:这个人不会动摇,还是现实一点赶快去准备考试吧。倒计时在那儿,你多闹一天,就会少一天备考的时间。”优胜劣汰,这是残酷的真理。你别无选择。1993年7月,文化部党委任命了赵汝衡为团长的新中芭领导班子。在国家相关的人事制度、劳动制度尚未大幅度改革,养老保险、失业保险、医疗保险尚未到位的情况下,这个新领导班子已经在剧团内部尝试着推行了干部聘任制和演职员合同制,开始了择优录用、有进有出、合理流动的良性循环——

336人的在职人员有104人下岗;多数下岗者只有60%的基本工资,上岗人员在40%的幅度中拉开档次;和演员队、乐队、后勤分别签约,确保全年演出65场。规定:大型芭蕾舞剧50场,每场缴团利润3000元,小节目或音乐会15场,每场缴团利润1500元,保证每场演出付给演职员补贴。1994年,“中芭”100多人平静下岗,20万元的利润当年实现。到1996年已经成立40周年的中央乐团,这时也分明看到了他们重新崛起的曙光。1996年1月,和平里的那幢白楼前,“中央乐团”的牌子被取下,代之以“中国交响乐团”的牌子,英文名称为“ChinaNationalSymphonyOrchestra”——中国交响乐团几经挫折终于在文化部的支持下树起了自己的大旗,实行总监制,实行聘任制。招聘考核自然是这个领导班子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只有91个席位,由谁来坐?竞争激烈是不可避免的。在报名考试的210名各路高手中,肯定有50%以上被淘汰。以中提琴声部为例,中提琴将招首席1人,而报考首席的就达19,人。对比,艺术总监陈佐湟大声对记者说:“这么多人报考,这是好事,但是既然这个乐团是国家乐团,我们就有较高的标准,宁缺勿滥!”第一场考试时间定在1996年5月12日。下午2:00,按照当天抽签的考试顺序,报考乐队首席的赵坤字、贺大钧、鲁斌、刘云智依次站到空荡荡的考试大厅进行考试。担任考试评委的陈佐湟、林耀基、韩中杰、徐新和李心草在幕后就座,每位评委面前摆放着一张没有任何标记的空白表格,列有11项评分标准。6月6日全部考试完毕,中国交响乐团进入了正式排练。一贯奉行“老老实实演戏,清清白白做人”的演员们,面对命运的改变,眼泪汪汪地不停地问:“我干得好好的,也没出什么问题,为什么偏偏分流了我?”改革不能让所有的人欢天喜地。几家欢乐几家愁也是难以回避的实际情况。报考了中国交响乐团的前“中芭”交响乐队的队长王象荣也承认:“在总体水平不够的情况下,乐队的水平是靠业务骨干带动起来的,骨干走了,水平肯定受影响,恐怕一两年都缓不过来。”而与之相比,在院团改革当中,个人的利益受到影响更引人注目。1996年,即使是身处局外、隔岸观火的我们也听到了某剧团“集体拒聘”的传言。在直属院团中,艺龄长,专业面窄,对团里依赖性强却又一贯本着老老实实、踏踏实实做人原则的有相当一部分人,改革从他们身上打开缺口是他们始料不及的。对于这些三四十岁的演员来讲,失了业,没有一技之长,再就业十分困难,晚年生活将很凄凉,这也确实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历史问题。在采访中,我们了解到,中国歌舞团和中国京剧团的两位女演员至今不能摆脱烦恼,一谈及下岗,仍然眼泪汪汪的。而在中国京剧院的考场上,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场面:几位已经四五十岁的老演员要参加考试,考前她们的领导对这几位演员叮咛再三。人们实在不愿意看到自己情同手足的姐妹从此再不能登上舞台。评委当中,坐着的有当年和她们同台演出的姐妹——演员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表。而当她们字正腔圆、声情并貌地完成了考试片断时,在场的人为之动容,评委席上、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面是延续了几十年的人们已经习惯了的体制,一面是新的形式下要求生存、求发展。这是一场艰难的事业。这种艰难首先表现在体制的改变,而体制的改变又具体体现在重新招聘考核、重新获得或最终失去演员与艺术家身分以及重新确立与院团的关系。这里面有情感与理智的问题。这里面有合理与效益的问题。这里面有历史与现实的问题。虽然掌声不能给每一个演员饭碗,但是,改革不可逆转,生存使人们痛苦却清醒地看到一个事实:历史遗留问题必须了结了。因为改革,1996年被人们称为“交响年”因为改革,1997年被人们称为“芭蕾年”……一切都在严肃、紧张的状态中,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手指、脚尖、声音、用自己的心写着自己的命运。其实,这大概应该是我们应有的生存状态,也应该是最佳状态。蜕变,作为生命成长中的必须环节,有的人得到,有的人失去。而拿破仑说:“人人在等待机会,而我却创造机会。”相信今天的“中芭”人永远不会忘记1996年6月,改革后的中央芭蕾舞团迎来了对她的第一次考核验收。6月16日,是莫斯科芭蕾舞团来京演出的最后一天,也是“中芭”的首场演出,演出剧目同是古典芭蕾名剧《天鹅湖》,只不过“莫团”是在北展剧场,而“中芭”在保利大厦。谈到这次在引进竞争机制后,“中芭”的《天鹅湖》向莫斯科芭蕾舞团的“叫板”,赵汝衡激动地对记者说:“这虽然是一个偶然的巧合,但我们不怕,同时演出是一种刺激,是拼实力,我们不怕压力,好的演出不怕比。”而在这硬碰硬的较量的背后,只有“中芭”自己知道他们付出了多少努力。为了让年轻人有锻炼的机会,“中芭”对主要角色进行了招标,李颜、徐刚、张剑、尹乐、孙杰、邹云端争得殊荣。年轻化后的“中芭”的最佳演员阵容,令座无虚席的保利大厅内的观众大饱了眼福。自古英雄出少年。这次被媒体称为“‘中芭临‘威不惧”的演出格外成功。6月19日李鹏携夫人亲临“天鹅湖”畔观看演出;8月22日--26日,“中芭”在保利国际剧院加演4场《天鹅湖》,消息一经传出,演出票即被订购一空;9月18日—22日,“中芭”又成功地推出了他们的《红色娘子军》……设想90多年前,当慈禧太后观看裕容龄战战兢兢表演《西班牙舞》时,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芭蕾艺术不仅能够在中国生根——开花——结果,并且会在今天生发出如此热闹繁华的景观。这一切,使“芭团”赢得了“中芭不败”的声誉,更使其他的院团直接看到了改革带来的希望和曙光。严格的考核聘任工作结束之后,1996年7月6日,中国交响乐团的弦乐队在海淀剧院首次亮相。在经费没有全部到位、一些声部的人员没有到齐的情况下,全体演奏家表现出良好的演奏状态和较高的音乐素质。中提琴在演奏大卫·戴蒙的《“轮唱”为弦乐队而作》时的那种温暖和谐的音色、第一小提琴表现出的娴熟和自信……都让听众听到了希望在生长的声音。同月11日,管乐队也在德国指挥曼弗雷德·诺依曼的执棒下在北京音乐厅亮相。演出结束后,人们看到艺术总监陈佐湟那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1996年9月,中国交响乐团在21世纪剧院举办了他们的首场交响音乐会。陈佐湟对记者说:“我们选择在9月6日和9月7日举行首场音乐会,是想让所有的人记住1996年和1997年将要发生的一切,这对于中国交响乐团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日子。”为了这一重要日子,陈佐湟精心挑选了4首作品:贝多芬的《合唱幻想曲》,用以预示中国交响乐团的美好前程,特别选用年仅14岁的少年钢琴家郎朗担任独奏,用以表现中国交响乐团朝气蓬勃和不断进取的精神面貌;而勃拉姆斯的《第一交响曲》以它的气势磅礴、肖斯塔科维奇的《节日序曲》以它欢天喜地的火热气氛、取意于毛泽东的词《沁园春·雪》的《咏雪》以它对大自然的博发胸怀……也都被列入演奏曲目,用以预示着同一主题:迎接中国交响乐的光明到来。6日晚8点整,党和国家领导人江泽民、丁关根、李岚清来到观众席上,并热烈祝贺中国交响乐团的组建。演出结束后,陈佐湟激动地对记者说:“我们的路还很长,但我觉得我们的方向真是走得很对的。对于观众的掌声,我并不感到意外,我们的乐队队员应该接受这样的掌声。”已经结束了的事实告诉我们,院团改革的意义远远不是像一些人说的那样,只是要解决“钱从哪儿来,人往哪儿去”的简单问题。它最终要改变的还是人们的观念。刘忠德部长在总结这场改革时说:“改革的成功实践在另一方面也不断地凝聚着中直院团干部群众的改革进取之心,许多人的观念也在悄然转变着,疑虑者开始坚定,担忧者开始自信,旁观者开始热心,反对者开始反思。”“‘中芭的牌子值多少钱我不敢说,但是我敢说仅一部《红色娘子军》在未来10年内就值400万元”;自下而上告诉人们一个简单的道理:我们应该学会赚钱,必须学会赚钱,也完全可以赚到钱;一道并不简单的算术题:60万÷12万=?(倍)一个文化商人对记者说:中央芭蕾舞团的牌子值多少钱我不敢说,但是我敢说仅一部《红色娘子军》在未来10年内就值400万元。而中央芭蕾舞团不仅有一部《红色娘子军》,它还有《天鹅湖》《吉赛尔》《巴黎圣母院》《海侠》《白毛女》等众多优秀剧目。伴随这芭蕾热的升温,这些剧目的演出价值还将继续上升。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终于在实践中懂得,改革,只有体制与经营并重,才能更好地重现院团的活力和风采。赵汝衡深有感触地说:“改革为了发展,关键是要在市场中生存。张丹丹的‘广芭建团时上报的是50个名额,市政府给她360万元;而‘中芭400多人每年不过210万元。‘广芭的主要演员月薪5000元;而‘中芭的主要演员月工资500元。国家院团竞争不过地方院团,怎么办?出路还在改革。”有一个很好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个问题——改革后的演出市场由院团、演出公司和剧场三部分构成。在两台《天鹅湖》唱对台戏的时候,操办莫斯科芭蕾舞团在京演出的中国国际文化艺术公司成功地进行了一场没有任何赞助的大型演出。公司负责人祖长树在事后介绍情况的时候说:“当时我们一分钱没有,我们首先采用了门票预售方式,为快速收回成本提供了可能。”另外,他们在剧目的选择上也进行了精心策划:《天鹅湖》很有大众性,很多人耳熟能详,而《灰姑娘》则是中国首演,具有很强的新鲜感。在无法判断之后,决定在前两场《天鹅湖》和后两场《灰姑娘》之间,故意空一场,再根据实际购票量而把第三场定为《天鹅湖》。在北京音乐厅,年轻的总经理在就职演说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我会先建立食堂,解决职工吃饭问题。他保证:“用两年的时间,大家会因为是北京音乐厅的人而感到荣耀。”事实也确实如此。1996年北京音乐厅全年演出超过352场,1997年在不追求场次而追求演出的权威性的基础上,365天演出了467场。钱程说:“以前我在陪外宾参观音乐厅的舞台时都为踩在那破烂的地板上吱吱作响感到害臊。”而今天的北京音乐厅,曾让总经理害臊过的比旧戏园子还破的舞台地板和通道早已被换成了华贵光泽的柞木地板。电脑售票系统更新,在新的Windows界面下观众可以在家中通过电话订票,音乐会开演前只凭一张磁卡即可刷卡取票。家中有电脑的观众通过电话线和调制解调器可以在家中进入音乐网络,查看演出信息和选定自己满意的座位。刘忠德部长在讲到改革的成绩时,也兴奋地拿音乐厅举例:“北京音乐厅那个小小的天地,1993年在改革还没有完全推行的时候,所有的演出单位在那里只演了67场,赚到12万元,以往的年头更少。而1997年它就演出了460多场,这和67场差多少!原来只能赚12万,1997年赚了600多万,这是多少倍啊!”1998年1月,当我们再次来到“中芭”时,他们的党委书记戴贞平开心地捏着手指比划说:“我们跳得最好的演员去年一年拿到了7万元钱。”其实最让“中芭”人激动的还有大环境的改善。从1995年开始,中国芭蕾的“行情”一路上扬。《红色娘子军》票价100元,《天鹅湖》票价200元,而《安娜》票价标定到300元,且场场爆满,剧场的过道也常常站满观众……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面对人才流动,乐团团长破涕为笑;“有能力,就能养活自己”——来之不易的自信;收到“扰民”举报,刘忠德非常开心来自改革的捷报不只于此。两条时隔4个月的报道很值得一谈。1996年5月21日的《北京青年报》报道:《面对精英大流动》系统内乐团:含泪送人才系统外乐团:建立转团制“我坚决按文化部的文件办事,全力支持中国交响乐团的改革,我们的人去考,我不拦。”原中央歌剧院交响乐团团长金纪广说了这番话,声音都哽咽了,“可是我内心里真舍不得,团里的业务尖子,他真去考啊”……至于说人才走失后歌剧院团会怎么样,水平会受到什么影响,金纪广表示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即将与歌剧院乐团合并的中央芭蕾舞交响乐团也有不少人报考了中国交响乐团,其中包括乐队队长王象荣和副队长郑凯林。1996年9月10日,这家报纸跟踪报道《改革给交响乐带来活力》:当记者故地再访时,曾忍痛支持改革、流着泪将自己乐团的人才送入中国交响乐团招聘考场的金纪广团长,如今高兴得连声说:“改革太好了!”文化部系统内院团大改革,引起艺术人才流动,中国歌剧芭蕾舞剧院交响乐团的歌剧乐队有一位大提琴、三位小提琴通过招聘考试进入中国交响乐团。而这之后,原中央乐团小提琴首席梁大南、圆号首席张诚心、室内乐团几位小提琴以及中国管弦乐团的几位首席小提琴又纷纷应聘进入中国歌剧芭蕾舞剧院交响乐团。人才的大量涌入使得作为团长的金纪广极为高兴,他说:“当初我给改革最大的支持,没想到引进了这么多人才,这都是改革带来的生机。原来乐团要走一个人,进一个人都很困难,现在人才真正流动起来了。”而坐落在北京雍和宫柏林寺内的“文化部艺术人才中心”,是文化部院团改革后派生出来的一个新机构,成立于1996年1月,工作人员十几个,中心主任是赵继昌。在1998年1月,善谈的赵主任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介绍说:“中心的近期任务是为中直院团改革服务,长远目标则是要解决艺术人才资源的再开发问题。”在他翻开的材料上,我们了解到:所有中直院团的演职员中,到离退休年龄的档案全部转到“离退休中心”;43岁以上的,各单位消化一部分;不到43岁、还有工作能力又没有被聘任的,档案转到“艺术人才中心”。作为内部待业保障,工作1--4年的,国家养一年;5—10年的,国家养两年;10年以上的,国家养三年。在报销医疗费的情况下,国家给500元培训费,提供再就业机会。到1997年1月为止,在“中心”存档的已有400多人,其中包括100多名社会存档。而我们最关心的是这些人才的心态如何。在赵主任的统计数字中,我们了解到:积极主动到中心的占54%,对原单位有意见申请到中心的占30%,无所谓的占1%,自认倒霉的占15%。在问到这些“文化下岗人员”的素质时,赵主任正色地说:“你可不要小看他们,当老板呀,当经理呀,大有人在,还有搞教学的,都很有成就感,很多人干得相当出色。”在对许多“文化下岗人”的采访中,我们也证实了这一点。受到媒体广泛关注的“八只眼演唱组”,前身是中央乐团男生四重唱演唱组,成了“下岗演员”后,他们反而越来越火了。“刚从院团出来时,许多人说我们傻,说出来干吗?在团里混呗。可我们很想自己干点事。原来在乐团里演奏的剧目都太‘阳春白雪了,我们想唱那些老百姓真正想听、爱听的东西。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干事的时候,再混下去,太难受了”。由于他们的不停奋斗,今天的他们已经被人们看作是“闯天下自谋出路”的典范。而另一个“中心”成员,原东方歌舞团演员宋雪给我们讲的“下岗”之后的酸甜苦辣更是让我们有着太多的感触:她说:“我知道改革是对的,像那种300多人的团,靠100多人来养活那200多人的情况也确实让人心理不平衡。”但结果是她被刷了下来,这是她根本没有想到的,“当时就蒙了”。这么年轻,多年以来工作上也一直很积极,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气不过的她,满脑子都是冤枉,到处告状,到文化部就去过五六趟,“部长也老躲着我们”。自己怎么也成了下岗女工了?想不通!想不通!半年过去,原来计划中的所有事都被耽误了。也有别的团要她,但她当时的心里已经是万念俱灰。赵主任告诉我们,她是最后一个到“中心”报到的。“我没想中心给了我们一片新的天地”,作为中心的骨干,宋雪很受器重,参加了很多演出。孔繁森歌曲她获了奖,又跟着京九线演出……“慢慢觉得人才中心挺好的”。重新振作起来的宋雪果然没有辜负中心的期望,“只要中心有演出,我都来,也不在乎钱不钱的,从来不迟到早退,有时还把朋友叫来一起帮忙。而在没有演出时,我开始满怀喜悦地出带子,拍MTV……去年还应朋友邀请到国外演出。我现在彻底想通了:你不可能永远吃大锅饭的,人必须自立,靠谁都不行,更不能像老母鸡一样靠在团里让人施舍。我早走这一步,反倒好了,我觉得这一年自己成熟多了”。而同样年轻的原东方歌舞团演员张强,在“下岗”问题上倒是很能看得开。1996年就有了辞职想法的她,当院团改革方案出来后,如释重负。“虽然考核成绩不错”,还是坚定地和团里协商要求出来了。“17岁就进东方,一呆就是10年,人已经快失去热情了”,想到外面自己闯一闯。在她的眼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做不完的事情。至于医疗、保险一类,现在谁还在乎这个?有能力,就能养活自己”。“有能力,就能养活自己”。在改革大潮中,这种观念来得多么不容易,而这种自信又是多么重要啊。在刘部长的办公桌上,我们看到一摞厚厚的人民来信,反映院团所在的居民驻地夜晚琴声不断、歌声不断的扰民问题。刘部长笑着说:“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啊,总比以前的排练场变成堆放杂物的仓库,变成小保姆带孩子玩的地方要好得多。”

……

曾经有人作过比喻,经济是国家的血脉,文化是国家的面容。在进行了多年轰轰烈烈的经济体制改革的今天,文化改革正像处在“发育期”的年轻人。在这个日益长大的身体里,有许多新的生命力在重新积聚。完成于90年代的中直院团改革虽是少部分人的事,而改革却是我们每一个人的事。在21世纪到来之前,改革会继续、彻底、迅速地改变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挑战、竞争和希望会时刻冲到我们每一个人面前,机遇向每一个人张开它的胸怀。命运在敲门。我们每一个人,不妨问一下自己:我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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