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源”略论
1998-07-15叶坦
叶 坦
九七年第九期《“黄金十年”》一文,评介美国学者任达(DouglasR.Reynolds)的《新政革命与日本》,尤为难得地对一八九八至一九一二年,中日关系史上关键性的、且影响此后中国几十年的“黄金十年”,作了颇有见地的阐述,值得细读。
细读来,却感觉有些问题。如文中很重要的一个内容,是谈日语词汇融入现代汉语,作者认为这“为中国的现代化运动奠定了一块非常重要的基石。”接着说:“现在我们常用的一些基本术语、词汇,大都是此时自日本舶来。”作者列举了“服务”、“组织”、“革命”、“经济”、“法律”、“共和”等等,说“数不胜数,全是来自日语”。我不知这样的论断来自书作者还是文作者,但可以说是有问题的。
在所举的词汇中,占很大比重的其实是土生土长的汉语词汇。当然词义因时代发展等等会有变化,但就词汇本身的延存而言,可以从历史上找寻其语源。例如,“组织”一词,在《昭明文选》和《文心雕龙》中均有,在《辽史·食货志》中有“饬国人树桑麻,习组织。”“革命”一词起源更早,《易·革》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又如“共和”一词,学中国古代史的都知道“共和行政”,《史记·周本纪》载:“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再如“法律”一词,《管子·七臣七主》中有“法律政令者,吏民规矩绳墨也”,《淮南子·主术训》记:“故法律度量者,人主之所以执下。”再如“封建”,且不言“封邦建国”而仅从词汇本身看,《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有:“莫如兄弟,故封建之。”再如“文学”,不仅在《论语·先进》中记述孔子因材施教,分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而且汉代“盐铁会议”上桑弘羊争辩的对手,即“贤良、文学”,《盐铁论》中反复记述。《汉书·武帝纪》有“讲文学”之句。另外,如《尚书·毕命》有“政治”,《左传·桓公二年》有“纪律”,《资治通鉴》卷二一五有“政府”,如此等等,不胜枚举。
我们知道,语词的发展是个复杂的过程,如今我们使用的一些术语、词汇确有不少来自日语,也确与本世纪初前后大量日籍汉译有关。但现代汉语中也有不少词汇直接译自西文,在上文所举词汇中,如“服务”与“方针”这样只源自日语者并不很多。现代汉语中的大量词汇是古代汉语发展而来的,更何况融入现代汉语的日语(确切讲是明治以后的)词汇(应指名词且是汉字词),既有古代汉语之演化,又是西文日译之借用,其“语源”许多可追回到中国。当“遣唐使”们带去中华文化东渡后,大量的汉语词汇并未如物品一般“取去不剩”,而是历时代春秋而演进发展。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有承继性,词汇之语义有变化,但词汇本身却直接延存。考察汉字词汇作为汉语的“外来语”时,更得小心。难怪著名语言学家高名凯等人编写《汉语外来词词典》时,不仅格外谨慎,而且注意考证一词多源,不轻断哪个词只有一个语源。对现代汉语词汇之语源的考证,确非易事。对“外来词”如此,对千年已有之词又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