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以诗书傲王侯
1998-03-31解放
解 放
中国近代史上有个著名的才子叫王闿运(1833—1916),字壬秋,别号王湘绮,湖南湘潭举人。
王壬秋饱读诗书,但对功名却较淡泊,加之他处在清末民初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无法施展抱负,又不甘屈于人下,生性落拓不羁,风流洒脱,平生以讲学为主,致使桃李满天下,名载史册。王壬秋在仕途上基本是个布衣,虽是布衣,但他却敢睥睨王侯将相,在清末民初留下许多佳话。
睥睨曾国藩
王壬秋与曾国藩是湖南同乡,咸丰年间,太平军席卷东南半壁,清廷政权岌岌可危,忠于清廷的曾国藩在家乡招募湘勇,组建湘军,开辟幕府,罗致人才。曾国藩是个爱才的人,当时不少俊彦进入了他的幕府,许多人都被授以要职,后来都飞黄腾达了。唯独王壬秋不入曾国藩的幕府,经常以布衣相访为客,住几天就走。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秋,曾国藩署理湖北巡抚,时年44岁。当时还是湘军与太平军苦战之时,有一天抚署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要拜见曾国藩。曾国藩接见后。才知他就是同乡才子王闿运,于是盛情款待。年方23岁的王壬秋在曾国藩面前侃侃而谈,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曾国藩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小老弟十分欣赏!谈兴正浓时,王壬秋突然劝曾国藩为文直接以诸葛亮、曹操为楷模。曾国藩开始尚不在意,渐渐听出了弦外之音,王壬秋是借谈诗论文之机暗示他学诸葛亮、曹操拥兵割据,然后推翻清廷。忠于清廷的曾国藩自然听不进王壬秋这番“大逆之论”,不动声色地用笔在纸上写了不少“谬”字,从此不再和王壬秋交谈了。
七年之后,湘军攻下南京,王壬秋找到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又旧事重提,鼓动他乘机推翻清廷。湘军很多将领都赞同王壬秋的主张,可是谁也不敢去说服曾国藩,于是王壬秋第二次登门劝说曾国藩。这一次曾国藩仍不做声,只是用手指蘸茶汁在桌上大书特书一“妄”字,王壬秋见状,愤然离去,后来在对学生讲学时说:“曾大(指曾国藩)不识抬举!”当时敢以如此口气轻蔑曾国藩的人,恐怕天下屈指可数了。
曾国藩平定太平天国后,身为两江总督,被朝廷所器重。有一次,王壬秋去南京造访曾国藩。按理讲,曾国藩应回访一下王壬秋,以示尊重与礼貌。但曾国藩当时架子很大。只是派人要王壬秋去赴宴。心性高傲的王壬秋觉得是对自己的大不敬,他笑着对来人说:“曾相国(对曾的尊称)是不是以为我这次来,只是为了吃他一顿酒饭?”等使者一走,他即刻收拾行李乘小船回湖南。曾国藩自知失礼,马上派人追赶王壬秋,准备当面表示歉意,但轻舟去远,追之不及了。
秉笔直书《湘军志》
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为了表彰曾家平定太平天国的功劳,以六千银元的代价请王壬秋编撰《湘军志》。曾纪泽之所以要王壬秋写《湘军志》,一是要借用王壬秋的大名,二是王壬秋的文笔确实令人赞赏。那知王壬秋在写《湘军志》时。来个秉笔直书,有时还借用一下“春秋笔法”寓褒贬于文字之间,这恐怕是曾家人所始料不及的。
光绪七年,《湘军志》写成。王壬秋首先对湘军在攻破天京之后,大肆烧杀抢掠予以揭露,认为江南的财富被湘军劫掠殆尽。又说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的很多不是。李秀成被其俘获后,本来要押送北京,当曾国荃看到许多投降的太平军将士一见李秀成便跪拜时,便心存忌恨,擅自将李秀成杀害了。当时名将多隆阿、杨岳斌、彭玉霖、鲍超等人都不满曾家兄弟的做法,欲离营而去。王壬秋在《湘军志·筹饷篇》中又说,曾国荃家中有良田百余顷,于法应当上田赋册,但当地官吏畏惧他的权势,不敢过问,更不敢上门征税。
《湘军志》在四川成版后,王壬秋携版回湘,曾国荃等人审阅后,恼羞成怒,并斥责王壬秋“虚诬”,说《湘军志》是一部“谤书”。此事引起原湘军头面人物极大不满,纷纷指责王壬秋,其中尤以曾国藩亲家郭嵩焘为甚,说:“壬秋文笔高朗,而专喜讥贬。……张笠臣指为诬善之书。”不久,郭嵩焘将刻版烧毁,但是,曾为曾国藩四大古文弟子的黎庶昌对《湘军志》却甚为赞赏,并将其中五篇选入他编辑的《续古文辞类纂》之中,在评注中说:“此书不著作者名氏(郭嵩焘毁版后,《湘军志》以无名氏方式仍在民间流传),盖湘潭举人王闿运笔也。”黎庶昌不仅赞美《湘军志》文词,而且还称赞王壬秋为良史。郭嵩焘虽然将《湘军志》毁了版,但《湘军志》仍然流传到了今天。
戏弄张之洞
湖广总督张之洞,在当时可谓是权倾朝野的封疆大吏。张之洞颇风雅,喜欢结交风流名士,当然也少不了相交王壬秋。王壬秋有次到湖北,被张之洞邀入督府作客。一天,张之洞请王壬秋同往洪山检阅洋式兵操,张之洞得意洋洋地对王壬秋说:“我所练之兵,可以无敌于中国。”王壬秋听罢不吱声,张之洞一连说了三遍,王壬秋仍然默不作声。张之洞不解地问:“王先生是不是以为所练之兵尚有不到之处?”这时王壬秋才冷冷地回答说:“所练之兵毫无用处。我只需用二百名乡兵,不持兵器,只携带扁担绳索,即可于阵前擒汝主帅。”张之洞哈哈大笑地说:“有这么容易吗?”王壬秋一本正经地说:“你的兵将虽然精锐,但决不会开枪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二百人冲入阵,必有数十人冲至主帅马前,扁担绳索一起上,主帅必然受擒。”张之洞听此滑稽之言,不禁哈哈大笑,调侃地说:“王先生真是用兵如神。”事后有朋友问王壬秋:“你怎么在张总督面前出此儿戏之言?”王壬秋解释说:“张之洞乘马阅操时,以八人围护马行走,如同乘坐八人马轿。而以四人轿载我后行,自以为元帅威风凛凛,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则以滑稽之言压压他那不可一世的气焰,岂真能以二百乡兵擒元帅。”张之洞显然也知道王壬秋是故意戏弄他,所以彼此心照不宣,一笑了之。
有一次,张之洞在书房与王壬秋闲谈,张之洞自以为博学多才,他对王壬秋说:“我可以算是博学,王先生可算是鸿词,你我合为一人,可以应当今博学鸿词科考试了。”王壬秋听罢,心中颇为不悦,但又不好直接讥讽张之洞学识不深。他便慢悠悠地回答说:“前代诸科所选,博学者多,鸿词者少,不博不鸿者,几乎过半。学风极盛之时,尚且如此,全才确实难得。孔夫子说过:学然后知不足。今之少年,不学而足。中兴人物,并无中兴学风,可叹!”张之洞在当时是公认的中兴名臣,遭王壬秋巧言相讥。一时面红耳赤,默然无语。若干年后,王壬秋在评论张之洞时说:“张之洞是个看书人。所谓看书人则书是书,人是人,了不相涉,即所谓记问之学,博而寡要。”王壬秋的评论对不对,姑且不论,但他在达官贵人面前从不阿谀奉承,这表现了一个正直文人的本色。
蔑视袁世凯
民国三年(公元1914年),窃国大盗袁世凯为了借重王壬秋大儒的名气,藉以网罗天下名士为他所用,便以重金聘请王壬秋进京为国史馆长、参政院参政。王壬秋已八十一岁了,他一生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做过官,如今以耄耋之年应袁世凯之聘,时人大惑不解。
王壬秋到任后,袁世凯对他优礼有加,专称他为“王先生”,但王壬秋对袁却并不恭敬。有一次,袁世凯写了不少“福”字,分送给诸位参政及大官,以示“恩典”,暗中派人去各家探视是否将其“福”字张挂了,以察其是否忠于自己。这些得到“福”字的人不管是拥袁的还是反袁的,自然都张挂了起来,就连大名鼎鼎的梁启超,为了迷惑袁氏,也将“福”字悬挂于厅,并用玻璃罩护,以表爱惜。唯独王壬秋将“福”字置之一旁,不予张挂,视有若无。
袁世凯当时身为民国大总统,但他倒行逆施,为天下人所唾骂。王壬秋曾戏作一对联说:“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此联一出,不胫而走,流传民间。一位友人问王壬秋果真是他写的否?王壬秋毫无惧色地回答:“总统是我年侄,我骂他不是东西,不为犯法。”
民国四年,袁世凯加紧复辟步伐,准备于次年元旦登基称帝,规定上大夫以上官爵的人,必须登殿称臣拜贺,而参政是属于少卿上大夫一级,也在朝贺之列。王壬秋不愿参加袁氏登基的丑剧,于是,他用金蝉脱壳之计辞去了所任各职。袁世凯虽为“洪宪皇帝”,对他也无办法。王壬秋在国史馆大概只有一年多点时间,但他始终没有著录一字,也没有草定什么修史条例,可见他并没有为袁氏办事,始终保持了布衣傲王侯的禀性。
民国五年,王壬秋在家乡病逝。包括大总统黎元洪在内的达官贵人,儒林泰斗纷为他举哀和撰文。写得情深意厚的要数他的门生杨度了:“旷代圣贤才,能以逍遥通世法;平生帝王学,只今颠沛愧师承。”师生之间,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杨度对老师的评价得到了儒林中大多数人的赞同。敢以诗书傲王侯者,并世能有几人?
(责任编辑丰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