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人与女人的大题小做
1998-03-18茆家升
茆家升
舒芜先生是位学者型的大作家,杂文创作也别具一格,常有惊人之笔。前不久报载,舒芜先生著文指出,白居易是玩弄妇女的老手,诗中多侮弄玩亵妇女之作,斥之为老流氓。而且言之凿凿,似乎是一大发现。其实读过点旧书的人都知道,白居易不仅是养妓蓄妾的,他那些闲适诗中,确有这一类作品,说是他不光彩的一面,也是可以的。问题是有没有必要把一千多年前的冷饭再拿出来炒一炒,即使炒热了,能不能就此认定白居易是个玩弄女性的老流氓?如果再深问一句,有史以来文人与女人关系是怎样的?对文学的发展有什么影响?我们今天应该怎样分析评价这种关系?
我想从舒芜先生另一篇文章谈起。那是五六年前先生发表在《读书》杂志上的一篇也是谈文人与女人的文章,读后印象极深。那时炒《废都》炒的火热,一时洛阳纸贵,当然那也是一本在某些方面,有一定成就的书,只是正如舒芜先生所指出的,在处理有关女性的这个根本问题上,出了偏差,所以是失败的作品。舒芜先生还不避嫌的举出了周作人谈文章的两个标准,一即是凡侮弄女性的都不是好文章(另一标准舒芜未提,是对待宗教的态度,显然这个标准不能成立了)。如果不要因人废言的话,周作人这个标准是有警世作用的。
舒芜先生此次著文,斥责大诗人白居易玩弄女性,也可以说是一次维护女权的行动。而且有点蔑视名古人的勇气。如果文章出自年轻人之手,倒该赞赏几句,说明年轻人读书是分清了良莠的。遗憾的是,出自一位老作家的笔下,拿一些常识性的问题,来夸大其辞,就变得有些滑稽可笑了。
白居易养妓蓄妾并非新闻,他的两位也妓也妾的樊素、小蛮是出了名的。什么“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是多少士大夫梦中的情人。白居易对此也并不掩饰,说是他的阴暗面也可以。好在白居易有自知之明,他评价自己的作品,有两句著名的诗:“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他看重自己的,还是《长恨歌》、《琵琶行》、《秦中吟》这类佳作。象“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是岁江南旱,衢州人吃人”、“地不知寒人要暖,何夺人衣为地衣”这样的佳句,俯拾皆是。他想到的写出的,更多的还是人民的疾苦。比起他巨大的文学成就和人文主义精神,那一些缺点,是瑕不掩瑜的。说他是为人民呼喊的大诗人,是当之无愧的。
那么应该怎样看待一位既关心民间疾苦,也养妓蓄妾的大诗人呢?这个问题是复杂了点,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这里大题小做说一点个人粗浅之见。
说来话长,96年我曾在《寻根》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马石胯男根石祖与生殖崇拜》,谈到了中国儒学起源于对男根的生殖崇拜,对男根的崇拜大约起源于六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的晚期,即半坡仰韶文化时期,那时男性获得解放,生产力大发展,是历史一个重要的变革时期。但从此男性主宰了社会,也带来根深蒂固的恶习。在中国就是儒学的建立与发展,三纲五常成了人际关系的核心,君权夫权神圣,男尊女卑,上尊下卑观念统治了中国几千年,女性成了附属品。
这种现象外国也一样,一位西哲曾说过,这个世界是先发现了人,再发现了男人,最后才发现了女人。
白居易是盛唐到中唐时人,虽说那时儒、释、道三家都在中国盛行,但白居易是位大儒,还曾代表儒家参加过释、道家的辨论,《白民长庆集》里还保留有他参加辨论的发言提纲。因此他必然是三纲五常男尊女卑的忠实信徒。养妓蓄妾其实是封建社会以来的达官贵人,包括得了势的文人,概莫能外的行为。这些当然都是封建糟粕,是应当被唾弃的,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拿这把尺子来量裁古人。尤其还要分清,官僚地主阶级,视女性为私产与用物,和文人与女艺人的交往,还有着质的区别。
历史上有些名妓本人就是诗人,如柳如是、李湘君等,有些则和文人的生活及至文学艺术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林语堂先生在这方面有着精辟的见解:他说诗风经过一段时期的模仿,逐渐变为陈词滥调,总是歌妓引入新的形式,给诗词一条新路。几百年来歌舞的传统,几乎全操在歌妓手中,那时的良家妇女,是不能参于男人的社交活动的。男人要找知音女性,只好去找职业女艺人,所以诗人常与名妓为伍。
诗词中的情欲与真爱是很难划分的,就象真实的人生一样。女人的一切魔力都在于她的无依、憔悴、沉默的泪珠、倦怠、断肠等等身心的惨境。那些和名妓厮混的文人,也不外乎写些什么香汗、绣帘、乱发、斜肩、纤指等等。怎样才算不失于放荡,或者为舒芜先生指责白居易的,是玩弄妇女的作品,就全看诗人处理题材的技巧了,也正如老托尔斯泰指出过的,中间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白居易也曾是达官贵人,生活优雅,可能处理这些题材时,有失控点,信笔写来,结果滑了边,给舒芜先生抓住了破绽。如果舒芜先生以此来警戒现在的青年作家,则是可取的,现在有些人,写女性的文章,岂只是信马由缰,非把你吓得瞠目结舌不可。所以我也奉劝这些激进派,还是收敛些好,不要现在写了,以后给子孙们戳脊梁骨,母亲们永远是不能被侮弄的。
本着不苛求古人的精神,我看还是不必要把白居易那些已被历史湮没的某些不健康的作品,重新抖落出来。谁的一生所作所为都是无可指责的呢。即使不必为贤者讳,总不该严于责人,宽于责己吧!
记得我曾读过白居易一位小妾写的诗:“昨日有客洛阳回,道从尚书墓上来。闻道白杨堪作柱,能教红粉不成灰”。白居易葬在洛阳,白杨能作柱,有十几年了吧,这位小妾还惦念着白居易,可见白居易待她们是不薄的,这也是难能可贵的,这首小诗也从一个侧面反映,文人与女人的交往,客观上还是起到了推动诗词发展作用的。
责任编辑潘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