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
1997-12-31洪醒夫
(台)洪醒夫
一件小事,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父亲微驼的背影,
夏日的挥汗,
点点滴滴洒在负疚的儿子的心田。
有一年,我已经二十几岁,在学校没有认真读书,沉迷赌博,积欠别人1500元的赌债,那时的1500元很大,恐怕相当于现在的5000元。我没有弄钱的地方,回家去,骗父亲说我要买书,父亲照样二话不说,低头沉吟甚久,叫起我,说:“走吧!我们去向阿树伯借!”
我跟在他后面,那时太阳很大,我走在后面,看他不住的挥汗,背有点驼。到了阿树伯家,他们一家人正在忙碌的工作,把刚晒干的稻谷用风鼓吹去沙碌与坏谷,然后用布袋装起来,满满的一个大晒谷场,恐怕有两三百袋。阿树伯问父亲有什么事,父亲嘿嘿干笑两声,欲言又止,看样子很难启齿,阿树伯又追问一次,他说没有什么,就去帮他们的忙,也示意我一起帮着工作,工作中,父亲出现好几次欲言又止的场面,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一直到工作做完,天都黑了,父亲背对着阿树伯,才怯怯的把话说出来。
我拿到那1500元,心都碎了,但仍然装作若无其事。回家的路上,父亲像做完一件大事似的,很轻松的讲一些趣事。我把手插在裤袋里,捏着那1500元,捏成一团,钱都被我的手汗弄湿了。
回到家,我就说我要走了。父亲看着我,说:“好,你要认真读书,不要担心钱的事!”说完,他从衣袋里掏出三张老旧的却折叠整齐的10元钞票,塞在我手里,说:“阿爸只有30元,你拿着,可以吃冷吃热!”我说不必了。把他的手挪开,客客气气强忍着跟家人话别,然后转身在黑暗中离开家门,一路走,一路哭,一直哭到车站。
一直到今天,父亲仍然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从未对谁说过,但我记得很是清楚,一点一滴,一枝一节,都历历在目,永难忘怀。回到学校,把钱还给人家,然后把自己关在斗室里,从此变成另外一个人。
(赵新功摘自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呢喃小语-台港小美文赏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