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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贫困:安顿好自己的心灵(2)

1997-09-11赵彩婧

中国青年 1997年12期
关键词:特困生楼道家教

赵彩婧

贫困是拿钱就能慢慢填的,欠人情不同,你得一直在心里背着

荣荣是北京师范大学96级学生,18岁,人瘦瘦小小,说话也嘤嘤细细的。做清洁工的继父每月180元的工资是全家唯一的经济来源,还有两个妹妹上学,母亲又到了癌症晚期。第一学年她的成绩全班第一。作为又苦又上进的好学生,她被确定为在授奖仪式上发言的北京受助生代表。但在仪式前一天她带着哭腔打电话给老师,说什么也不想发言,理由是“我不想张扬,不愿意再扩大影响”。笔者采访她回来的半途接到她的传呼,叮嘱别用她的本名,别登照片。随后几天她便使劲躲其他记者。

“第一学年我也非常苦,学费是东借西凑的,每月学校只56块的补贴,可我没诉过苦,不吭声不惊动别人。很压抑,但我不想申请补助,我需要的不是怜悯。我妈特别特别爱我,我一直是她的希望,所以再苦我也挺过来了。后来有了家教,每月有135元的收入,我能养活自己了,期末成绩第一,可以拿800元的奖学金。当时我真是看到了希望,敢往后想了:苦上几年熬出来,就可以供大妹二妹上学,我妈也不必再奔波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暑假高高兴兴回了家,才知道我妈病那么重,她们一直瞒着我。那会儿我真觉得自己不行了,挺不住了。想过辍学,可是现在我读书反成了我妈好好治病的精神支柱,我能做的也只有好好学习了。给我妈治病借了两万,开学交不上学费,再也瞒不住,1800元的学费是同学老师给的。以前我妈没病时,再苦我还是有快乐的,毕竟贫困是拿钱就能慢慢填的,欠人情不同,你一直都得在心里背着,比单纯穷更让人有挫折感。你的生活也不再是你个体的了,你每接受一份资助就担了一份外界对你生活的参与。这次助学金和上学期的奖学金我想用来还学费的债。有人劝过我,我的情况报道出去也许会得到各界不少援助,可我实在不想再多人知道,以后有机会我会卖力工作,心安理得赚钱,不想陷在资助里。”

自闭等于扼杀自己的灵感和发展,报效社会更谈不上

林朱辉来自海南师范学院教育管理系96级,是系团总支副书记、97级助理班主任、校报优秀记者、编辑,他有一口袋这类“荣衔”,学习成绩不错,同时他也是一个家庭变故不断,没有经济来源的特困生。

“我考过两次大学,第一次是琼州大学,但没钱上。那时候心情特别灰,离家四处流浪。有段时间在成都一家录像厅打工,一天工作16个小时,干三四个人的活儿,每顿吃一张3毛钱的河南大饼就自来水。这都无所谓,主要是心里相当不平衡。那家录像厅在西南交大旁边,我就挤在交大的老乡那儿住。来看录像的多半是学生,在我这个小工面前他们非常有优越感。我总患得患失,想自己家境好的话,应该跟他们一样的啊,老扭不过来,非常伤感。从家里出来很久不跟任何人通音信,完全封闭自己。后来换了工作,才渐渐有意识地结识一些人。最初只图把自己养活。可混到有了一个在大酒店做音控的活儿,每月能挣600元时,我不想再打工了。在酒店接触了一些上层人物,常跟我打球的交大的一位博士也教会我很多道理,这使我读书的欲望越

来越强烈。就这样在外面晃了两年后,我又回家了,复习了80多天,考入了海南师范学院。

“这两年的流浪对我来说就像金条、细软,就像我的不动产,现在转过身看,苦反而成了宝贝。又进大学后,我没像别的同学那样一下子就松了高中时的意志弦开始混日子,也跟大多数特困生不同——我调查过我们学校20多个经济最困难的学生,以我所学的心理学专业知识测试,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一般不愿跟人交往,更别说深交;生怕被人嘲笑,自我封闭,不参加锻炼,比如我校每届学生会、社团上百名成员,只有过我和另外一个同学两名特困生。我之所以不再这样,是因为我有过切肤之痛,知道自闭等于扼杀自己的灵感和个人发展,报效社会更谈不上,你怎么指望一个闭锁的人能成为一名好老师?

“其实我自己也不过是半阴半晴。虽然学习工作很玩命,一次次挽救了被嘲笑的命运,总有别的表现机会,用非物质的方式树立自己的威信,可是穷确实很‘腐蚀人。打工我积蓄了1000元钱,可报到前我爸病了,花光了。入学的时候我两手空空,从系里借钱交了学费。在海南,饭店打杂类的平常工很难找,我的专业又不好找家教,加上学习跟社会工作之外我也没有多少业余时间,经济上经常陷入僵局。计算机上机一次3元钱,磁盘5元钱,我出不起,干瞪眼,空背字根。英语过四级我好不容易凑足了18元,又要你上110元的辅导班,不然不能报名,我本来很有信心过级,可也只能几乎是含泪吞下这个愿望。偶尔有朋友二三十、四五十地寄钱给我,他们有的还在读书,有的打‘下等工,瞒着家里资助我,每次总让我想起小时候一个家境好的玩伴偷竽头、肉片出来分给我吃的那种温暖和难受。特困生很难讲得起信用,比如跟同学借了10元钱说一星期还,有时始终还不起,人家虽然不朝你要,但这种负债的负担对心理的损害是相当大的。加上这几年,家里大哥、大姐、最聪明的小侄女、母亲因车祸或传染病相继去世,二姐是侏儒症患者,三哥和父亲长年有病,我时时刻刻都在背水一战,总觉得后院随时会起火。所以尽管我始终相信自己是人杰地灵的一类人,个性比较张扬,但总有一个时刻心情是相当潮湿、阴暗的,而且是经常出现的。这种痕迹会伴我一生。”

人得尽可能自己成全自己,自立才能自在

特困生里像王敏这样自信、健谈的不多,是一个“常规”的校学生会副主席的样子。虽也来自一个月收入200元,供3个孩子上学的贫困家庭,她却能不靠资助,不但自己解决学费生活费,还能帮上读中专的妹妹一把。四个学期王敏拿了一个特等奖、三个一等奖,得3000多元奖学金,暑假打工挣了2000多。像是一个贫困面前“刀枪不入”的特例,就没愁过苦过吗?

“大一刚入学那个月最难熬了。3000元学费加上生活费掏干了家底儿。我把日常开支按高中标准定成60元,日子苦,经济压力特别大,看别人轻轻松松的,真不平衡,情绪很低落。我在高中时工作活跃,入了党,因此到大学后也被派为学生干部。那阵儿军训,班干部当然得表现得乐观朝气,我不能放纵自己的悲观,可心里确实死气沉沉的。当时就想辞职,缩到一个人的空间平平淡淡读完大学。中秋节除了边远省区的,同学都回了家,为了省下路费,家那么近我还是留下了。那几天一个人在校园里走,思想斗争很凶,后来还是好强的天性和向来的自信占了上风,觉得那样沉寂下来是荒废自己的许多优势,对不起家人,也亏待自己。

“开学两个月后我就勤工俭学了,扫楼道,做家教,装订、分发校报,在团委接听电话,有的活儿每月报酬30、50,我也觉得很难得了。刚开始扫楼道时也很难堪,人前风风光光的班干部却拖楼道,碰上认识的人会问:“王敏你怎么在这儿扫楼道呢?”我就拿一句“加强劳动观念”什么的支吾过去,毕竟这是份很划算的工作,我坚持了下来。时间久了大家也习惯了,有的还很义气、配合,不再朝过道里倒垃圾,洒水,减轻我们的负担。这样干了半年,因为有了奖学金,家教收入也不少,就把这活儿转给了别的同学,这个岗位有很多人等。工作、学习我都挺卖力,又要打工,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可心态清清朗朗的,做事时也就状态不错,连打工帮人推销书时都格外顺利。

“作为班干部,我试着帮过别的特困生,比如几个人偷偷往那个同学饭卡里加钱,“败露”后反而挺伤害人家的。今年四五月份我参与过一次对特困生的调查,他们自己都不愿谈,我们一般从他周围人的评价推敲,还要趁他不在场,结果发现80%的同学都不愿参加班活动,不愿跟人交流。我不是什么特例,也有过这样的阶段,不过人是得尽可能地自己成全自己吧,自立了才会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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