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进贡”悲欢曲

东方德崴

春意渐浓。尽管春节的热闹在我们的眼前已经烟消云散,但春节的话题却似乎远未在人们的心海及街谈巷议中抹去。下面所要讲述的内容,您是感觉熟悉还是陌生呢——

春节,中国人最隆重的民俗节日。年前准备年货,是人们主要的生活内容。人们想方设法置办一些起码“说得过去”的年货:单位发,朋友送,亲戚给,自己买……继而,年货也演化成“联通关系,加深感情”的纽带,下级给上级送;下级单位给上级单位送;下级单位领导给上级单位领导送;关系单位给关系单位的领导送……过了腊月二十三,北京街面上外地车明显增多:货车、客货两用车、面包车……三成以上挂着外地的牌子。

北京的百姓说:喂,进贡车队。

北京的记者说:嘿,“跑部行动”。

□一次体面的“迎春答谢宴会”;

□诡秘而轻巧的送礼艺术;

□春节,成为最合适的送礼时机

南方A集团公司的老总们“聪敏过人”,那礼送得可谓一绝。

A集团公司是因得到一笔专项贷款,决定“进京答谢”的。

总经理办公会首先讨论了“答谢原则”:不送现金,不送首饰,不送高级补品,不送高级家庭用品。答谢形式,要摒弃庸俗;答谢礼品,要低值高雅,不得超过2000元。

办公会哩哩啦啦开了两个半天,没辙。于是总经理召来下属:请我们的广告创意公司搞个创意。

创意出来了:总经理说只值30万。据理相争,双方认可45万。

腊月二十六,某宾馆多功能餐厅。桌椅排列有致,每桌3人。厅外有两个签到处:艺术家签到处与贵宾签到处。

艺术家们持的请柬上书写着“艺术家、企业家春节茶话会”字样;贵宾请柬上书写着“重点项目进展情况汇报会”字样。

每桌一位艺术家,两位贵宾。艺术家们都是书画界名流,贵宾们都是该项目贷款的审批者与发放者。

吃鲜果,品香茗。扬声器里播放着中国古典乐曲:《春江花月夜》。

主持人是一位著名电影女明星,她用了20分钟详细介绍每一位艺术家与贵宾。总经理做了5分钟的汇报。

接下来是此次活动的重头戏:艺术家现场为贵宾作画写字,每位贵宾都得到一幅珍责的、并题有自己“雅正”或“惠存”小款的书画作品。

当然,作为回报,艺术家也得到一笔不菲的“润笔”。

活儿,干得“漂亮”!

上述这种撒芝麻盐式的送礼形式,仅仅是春节送礼大军中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送礼者瞒准的是有权力的人物。其送礼艺术之妙,令人叹为观止。

北京西四,某部副局长宅前。

晚上7点25分,是领导们看新闻、家人们等着天气预报或焦点访谈的时间。

主人住7层,按响门铃,房门打开,递上名片。几秒钟功夫,局长出来迎客。落了座,客人的随行人员出去两位,跟主人家的小阿姨嘀咕了几句,转身下楼。

客人,是B市的副市长,为获准上一个重点项目,借春节之机进京“走访”。

屋内认真地谈,屋外悄悄地办。

客人的随行人员是进屋察看了没有外人,才转身出去的。他们把分量不重但价值不菲的礼物从楼下的车中取出,上电梯时让电梯按了10层。到了10层出来,看电梯的门关上,这才悄悄从楼梯走到7层。他们先用一片小纸糊了对门邻居门上的“猫眼”,然后才走进主人家,把东西交给小阿姨,并嘱咐她径直走进厨房,不要让局长看见。一切都办妥,返身出去先拿掉对门邻居门上的“猫眼”,又从楼梯上到10层,要了电梯下楼回到车里等市长下来。

这一切程序诡秘而周到,热情且轻巧。这大概是为了避免给受礼者“找麻烦”,也是给受礼者留一个面子。这是成功的范例。

也有背时的。

某部宿舍。一位从偏远地区来的外经委主任与D处长约定:晚上10点到D处长家,有要事商量。要事,是指“要审批一种国家控制进口的生产资料”,即“批文”。

车,远远停在墙角拐弯处。经委主任与随从肩扛手提贴着墙跟溜进楼里。处长偏偏住在12层,为避人耳目,他们不坐电梯而改攀楼梯。

高路无轻担。正当几个人呼哧呼哧上到9层的时候,被查夜的居委会治安员发现。

——找谁的?

——找……D处长。

——什么关系?

——……亲戚。

——亲戚?治安员们交换了一下狐疑的眼色:走,我们带你们去。

叫开D处长家的门:都是熟人。治安员看看大小礼包,D处长看看治安员神情,外经委主任看看D处长脸色,谁也没说话。

礼,算是收下了,D处长没让客人进门,说太晚了。

回到招待所,经委主任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人家知道我们是给D处长送礼的了。D处长会不会受“连累”?如果受了连累可真算是窝囊一阵子了。人家窝囊我这送礼的什么劲呢?真他妈的怎么早不碰上晚不碰上偏偏在那时碰上呢?我真他妈的……

第二天一早,D处长打来电话,请他到部里来一下。

D处长当着他下属的面指着地上的那堆东西说:昨天太晚,没让你们带回去。心意收下了,东西拿走。

这位送礼者也的确够窝心的。但送礼的自有送礼的“理由”。

理由一:大家都送,就你不送——无情。

理由二:大家不送,但你去送——有情。

理由三:年礼不在多少,关键在于要送。

理由四:手中有“礼”,才是“目中有人”。

□被阴干了的报告;□苦涩的“攻官”伎俩;

□处长收了礼司长收了“话”;

□谁愿大过年的上门当孙子

这位年纪大官职小的办公室主任姓黄。

元旦刚过,总经理交给老黄一项“特别任务”:一定要敲开部里的“门”,见上司长的“人”,办成公司的“事”。这“事儿”,是老黄所在的F公司通过市有关部门呈送部里的一份关于合资扩产报告的批复。按规矩,企业无权与这个司直接对话,而应由该部下级委办报批。但鉴于该项目的审批曾“流产”过一次,故此,市有关委办负责人说:“我们可以行文报批,但需你们自己做工作。”为企业发展大计,F公司应承下来。

老黄先讲了那次失败的报批:

部里的一位领导是我们的老乡。分管副市长带我们呈送报告时曾找到部领导原则上汇报了一下,部领导的秘书找到分管司长,说“副部长请你办一下”。

司长说:先放这儿,过几天就办。

十几个“几天”过去了,没办。

我们很着急。因为报告批准后,我们还得申请一笔配套资金贷款,而这笔贷款只差两个月时间便要跨年度,跨了年度,即使有批复也白搭。

又找到司长,把情况说明,并特别强调了时间的紧迫性。司长说:这件我不能具体承办,要找下面处理。我已把报告批给A处,请他们尽快办,你们再等几天。

我们找到A处处长,A处处长说“文儿还没过来,过来就办”。

一周后,我们又去见A处处长,A处处长说:报告有些地方欠妥,建议你们改一下。他指了几处地方说需换几个字眼。

不敢抗命。乘飞机飞去又飞来,重改了报告呈上,3天没了。这时,离贷款申请期限只剩一周时间。

A处处长重新审批了一遍报告,郑重地告知我们:3天后来取批复。

第4天一早,我们来到A处,A处处长说:对不起,司长昨天出国了,20天后回来。

20天后,黄花菜早凉了。没有配套资金,外商另觅高就,重找合作伙伴,我们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去年,我们又找到一个外商合作伙伴,再呈报告,吸取上次教训要先“礼”后兵。可这礼怎么个送法呢?这项工作必须做到“家”,决不能做到部里。

进了腊月门儿,黄主任便打点进京,进京后天天到A处“上班”。见人办公桌脏了,擦办公桌;地脏了,扫地;洗手水脏了,换洗手水。他粗通医道,又特通中医“望、闻、问、切”中的“望”,看人脸色、唇色、掌色、指甲便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待厮混熟了,大家不在意这“老头儿”是干嘛的,只喜欢听他“卖玄”:说一个你最熟悉的电话号码,能知道你有啥病。

果然很准,听者咋舌。 京城“进贡”悲欢曲

□身正影正的女处长;

□能不能让我们清清静静地过个年;

□年礼不送不行吗;□透明度应与廉洁成正比

农民说:进了腊月收年税,整天抱着瓶子醉。

工人说:年前你收礼,年后我下岗;收礼你升官,下岗我泪淌。

百姓说:大官收大礼,小官收小礼;大礼和小礼,都是百姓的。

这种对收受年礼的不满尽管偏激,但也道出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不平。

于是大家都指责有权者收礼,送过礼的,没送礼的,收过札的,没收过礼的都一并指责。

但难道就没有拒年礼的么?回答应该是肯定的。为官而官,取财无道;为人而官,人格凛然。

某部有一位女处长,人到中年,掌握某种生产资料的分配权。每月一次的例会,像一个人头攒动的庙会。该种生产资料至今还由国家统销专营,于是权力的运用便检验着女处长的为官水准。

A市经济计划单列,该年度在生产资料分配方面与实际要脱节,缺口高达60%以上。A市以政府的名义速呈报告,恳请该部据实增拨,并派人进京呈递。

“先放在这儿吧。”女处长面无表情地对来人讲。

来人心里一紧:要黄。

于是请吃饭,饭桌好说话。女处长婉言谢绝。

于是备厚礼,有礼便可按“礼”说话。女处长避而不见。

两周以后,国家有关部门批复了该部的报告,A市得到了该项物资增拨计划指标。

A市的同志不禁肃然:为“官”、为人,女处长至优。

春节之前,A市备礼进京答谢,但车载而来又车载而去。他们带回女处长的两句话:如果我不在这个位置上,你们不会送礼给我。这礼是送给这个位置的,不是送给我的,我不能收。

A市的同志又一次肃然,没有再坚持礼意。归途中他突发奇想:如果有一天他与女处长都退休了,他一定自己花钱为她塑一尊塑像专程送到北京她的家里。

笔者是一位不愿送礼,但不得不经常送礼的人。送礼并非为自己,实在是为工作。

我的一位好朋友——目前是一位副司长——就从不收礼。他有自己的理论:收大礼与受贿无异,收小礼实在不值;札收大了违纪犯法,礼收小了弄一身腥——还是不收为好。

笔者年前还被骂过一次。

遵循“提前请为请,临时请为拉,请可去、拉不去”的请客“原则”,离春节还有半个多月,就向某部委的一位处长发出邀请:“年前坐坐,腊月二十三晚上,去鱼翅皇酒楼。”并说“备有厚礼一份,饭后自带”,又叮咛:“一定带夫人、孩子一起去。”

答曰:不去。

腊月二十,电话又约:大后天一定要去,切记!

答曰:不去。

腊月二十三下午5点,笔者在该部门口“堵”住了他,拽他赴宴,答曰:不去。

请他吃饭是一项“工作任务”,主要内容无非是叙叙情,聊聊天,答谢他一年来对我们工作的支持。请不到,是失职。就只好一边劝说,一边随他回家——还要请他的妻小。

到了他家,推客闭门,任如何苦劝皆不回应。笔者者急,砸门大叫,处长“咣”地一声摔开门厉声骂道:你他妈的能不能让我们清清静静地过个年!

愕然。尴尬。委屈。窝囊。

这算哪门子事?自古道:“好汉不打送礼人。”我这是触了哪块霉头?

大年初一,电话拜年,该处长略表歉意,解释说:我常出差,在家甚少,有点空闲陪陪老婆孩子,就不愿扎堆吃饭。又说:你强拉我,是不尊重我,既不尊重,我吃这顿饭又有什么意思?

终于明白个中曲直,不禁自我厌恶。

不愿提前吃“年饭”的人还真不少:不胜酒力者、惧妻数落者、有繁重家务者、需照料老人孩子者……更多的还是不愿违纪者:上级发下一个表格要你填——吃过几次请,时间地点请客人,请吃目的,用餐标准等等。不吃请,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填。吃了请,要填,显然违纪;不填,显然作假。诚实使人坦然,不诚实却可以给人以精神重负。时间长了,精神负担重了,活着该有多累!

我问一些领导者最不愿干什么,九成回答是“吃饭”(即赴宴);最讨厌什么,十成回答是“喝酒”。最烦什么,十二成回答是“人家把工作做到你家里”。

一位顽强的“抗酒”主义者坦言:请客、吃饭;送礼、收礼,往大里说败坏党风丧失民心;往小里说毁了自己贻误别人,百害而无一利。对一些人来说,过年如过“关”:为政关、为人关、自律关。过了这一关,平安过一年。

那么,年礼,乃至于广泛意义上的“礼”,不送不行吗?

回答是肯定的,但需要时间。再回味一下那位分管物资分配大权的女处长说的话:我不在这个位置上,你绝不会给我送礼。“位置”是什么?是“权力”。

那么,如何看待权力就成为问题的焦点,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如何使用权力的问题。

改革初期,生产物资价格执行“双轨制”:计划内价格与计划外价格。价差产生犯罪,“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使一些人滑向深渊。随着改革的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逐步完善,价格的“双轨制”已基本解体,依赖权钱交易的皮包公司纷纷倒闭——时间解决了这一问题。

改革中期,卖方市场逐渐转化为买方市场。一时间收受“回扣”几成风气。但目前随着正常的市场竞争机制的建立,仅凭“回扣”救不了卖方的痼疾,产品质量与完善的售后服务的力量冲垮了“回扣”的防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回扣”问题不难解决。

改革要深入,经济要发展。各地都上项目、拉资金。尽管目前需国家宏观调控,还存在审批的制度,但已有经济学家提出招标制:国家要发展某个项目,地方上无需“跑部”游说,花钱买标书,公开投标,中标者上马。

以此推论,权力被竞争化解,被公正淡化,政府着重宏观经济调控,部委着重进行行业管理,那么,以下思路就不会成为“画饼”——

建立项目投资竞标机制:国家重点发展项目,由国家发标;地方重点发展项目,地方发标。投标者从编写标书那一刻起便同时承担着风险,而不是盲目上马,分食“唐僧之肉”,吃完喝完,不负责任。

建立扶贫基金使用责任风险机制:把分粮送农给钱变为发展地方经济,贫困地区根据自身经济发展实际状况提出项目建议书,有偿使用扶贫基金,实行“国内补偿贸易”。

在国家进行价格体制改革过渡时期,暂时制定最高限价的同时全面放开生产资料价格,打破垄断,以竞争促进生产,产量平抑价格。

在已经实行的“拨改贷”的基础上,全面实行贷款商业化,加大贷款风险系数,降低“死贷”损失等等。

使用权力,要增强透明度,透明度越高,清正廉洁率便越高。实行竞争,要力求公正性,公正性越高,徇私的比例就越小。

春意渐浓。尽管春节的热闹在我们的眼前已经烟消云散,但春节的话题却似乎远未在人们的心海及街谈巷议中抹去。下面所要讲述的内容,您是感觉熟悉还是陌生呢——

春节,中国人最隆重的民俗节日。年前准备年货,是人们主要的生活内容。人们想方设法置办一些起码“说得过去”的年货:单位发,朋友送,亲戚给,自己买……继而,年货也演化成“联通关系,加深感情”的纽带,下级给上级送;下级单位给上级单位送;下级单位领导给上级单位领导送;关系单位给关系单位的领导送……过了腊月二十三,北京街面上外地车明显增多:货车、客货两用车、面包车……三成以上挂着外地的牌子。

北京的百姓说:喂,进贡车队。

北京的记者说:嘿,“跑部行动”。

□一次体面的“迎春答谢宴会”;

□诡秘而轻巧的送礼艺术;

□春节,成为最合适的送礼时机

南方A集团公司的老总们“聪敏过人”,那礼送得可谓一绝。

A集团公司是因得到一笔专项贷款,决定“进京答谢”的。

总经理办公会首先讨论了“答谢原则”:不送现金,不送首饰,不送高级补品,不送高级家庭用品。答谢形式,要摒弃庸俗;答谢礼品,要低值高雅,不得超过2000元。

办公会哩哩啦啦开了两个半天,没辙。于是总经理召来下属:请我们的广告创意公司搞个创意。

创意出来了:总经理说只值30万。据理相争,双方认可45万。

腊月二十六,某宾馆多功能餐厅。桌椅排列有致,每桌3人。厅外有两个签到处:艺术家签到处与贵宾签到处。

艺术家们持的请柬上书写着“艺术家、企业家春节茶话会”字样;贵宾请柬上书写着“重点项目进展情况汇报会”字样。

每桌一位艺术家,两位贵宾。艺术家们都是书画界名流,贵宾们都是该项目贷款的审批者与发放者。

吃鲜果,品香茗。扬声器里播放着中国古典乐曲:《春江花月夜》。

主持人是一位著名电影女明星,她用了20分钟详细介绍每一位艺术家与贵宾。总经理做了5分钟的汇报。

接下来是此次活动的重头戏:艺术家现场为贵宾作画写字,每位贵宾都得到一幅珍责的、并题有自己“雅正”或“惠存”小款的书画作品。

当然,作为回报,艺术家也得到一笔不菲的“润笔”。

活儿,干得“漂亮”!

上述这种撒芝麻盐式的送礼形式,仅仅是春节送礼大军中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送礼者瞒准的是有权力的人物。其送礼艺术之妙,令人叹为观止。

北京西四,某部副局长宅前。

晚上7点25分,是领导们看新闻、家人们等着天气预报或焦点访谈的时间。

主人住7层,按响门铃,房门打开,递上名片。几秒钟功夫,局长出来迎客。落了座,客人的随行人员出去两位,跟主人家的小阿姨嘀咕了几句,转身下楼。

客人,是B市的副市长,为获准上一个重点项目,借春节之机进京“走访”。

屋内认真地谈,屋外悄悄地办。

客人的随行人员是进屋察看了没有外人,才转身出去的。他们把分量不重但价值不菲的礼物从楼下的车中取出,上电梯时让电梯按了10层。到了10层出来,看电梯的门关上,这才悄悄从楼梯走到7层。他们先用一片小纸糊了对门邻居门上的“猫眼”,然后才走进主人家,把东西交给小阿姨,并嘱咐她径直走进厨房,不要让局长看见。一切都办妥,返身出去先拿掉对门邻居门上的“猫眼”,又从楼梯上到10层,要了电梯下楼回到车里等市长下来。

这一切程序诡秘而周到,热情且轻巧。这大概是为了避免给受礼者“找麻烦”,也是给受礼者留一个面子。这是成功的范例。

也有背时的。

某部宿舍。一位从偏远地区来的外经委主任与D处长约定:晚上10点到D处长家,有要事商量。要事,是指“要审批一种国家控制进口的生产资料”,即“批文”。

车,远远停在墙角拐弯处。经委主任与随从肩扛手提贴着墙跟溜进楼里。处长偏偏住在12层,为避人耳目,他们不坐电梯而改攀楼梯。

高路无轻担。正当几个人呼哧呼哧上到9层的时候,被查夜的居委会治安员发现。

——找谁的?

——找……D处长。

——什么关系?

——……亲戚。

——亲戚?治安员们交换了一下狐疑的眼色:走,我们带你们去。

叫开D处长家的门:都是熟人。治安员看看大小礼包,D处长看看治安员神情,外经委主任看看D处长脸色,谁也没说话。

礼,算是收下了,D处长没让客人进门,说太晚了。

回到招待所,经委主任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人家知道我们是给D处长送礼的了。D处长会不会受“连累”?如果受了连累可真算是窝囊一阵子了。人家窝囊我这送礼的什么劲呢?真他妈的怎么早不碰上晚不碰上偏偏在那时碰上呢?我真他妈的……

第二天一早,D处长打来电话,请他到部里来一下。

D处长当着他下属的面指着地上的那堆东西说:昨天太晚,没让你们带回去。心意收下了,东西拿走。

这位送礼者也的确够窝心的。但送礼的自有送礼的“理由”。

理由一:大家都送,就你不送——无情。

理由二:大家不送,但你去送——有情。

理由三:年礼不在多少,关键在于要送。

理由四:手中有“礼”,才是“目中有人”。

□被阴干了的报告;□苦涩的“攻官”伎俩;

□处长收了礼司长收了“话”;

□谁愿大过年的上门当孙子

这位年纪大官职小的办公室主任姓黄。

元旦刚过,总经理交给老黄一项“特别任务”:一定要敲开部里的“门”,见上司长的“人”,办成公司的“事”。这“事儿”,是老黄所在的F公司通过市有关部门呈送部里的一份关于合资扩产报告的批复。按规矩,企业无权与这个司直接对话,而应由该部下级委办报批。但鉴于该项目的审批曾“流产”过一次,故此,市有关委办负责人说:“我们可以行文报批,但需你们自己做工作。”为企业发展大计,F公司应承下来。

老黄先讲了那次失败的报批:

部里的一位领导是我们的老乡。分管副市长带我们呈送报告时曾找到部领导原则上汇报了一下,部领导的秘书找到分管司长,说“副部长请你办一下”。

司长说:先放这儿,过几天就办。

十几个“几天”过去了,没办。

我们很着急。因为报告批准后,我们还得申请一笔配套资金贷款,而这笔贷款只差两个月时间便要跨年度,跨了年度,即使有批复也白搭。

又找到司长,把情况说明,并特别强调了时间的紧迫性。司长说:这件我不能具体承办,要找下面处理。我已把报告批给A处,请他们尽快办,你们再等几天。

我们找到A处处长,A处处长说“文儿还没过来,过来就办”。

一周后,我们又去见A处处长,A处处长说:报告有些地方欠妥,建议你们改一下。他指了几处地方说需换几个字眼。

不敢抗命。乘飞机飞去又飞来,重改了报告呈上,3天没了。这时,离贷款申请期限只剩一周时间。

A处处长重新审批了一遍报告,郑重地告知我们:3天后来取批复。

第4天一早,我们来到A处,A处处长说:对不起,司长昨天出国了,20天后回来。

20天后,黄花菜早凉了。没有配套资金,外商另觅高就,重找合作伙伴,我们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去年,我们又找到一个外商合作伙伴,再呈报告,吸取上次教训要先“礼”后兵。可这礼怎么个送法呢?这项工作必须做到“家”,决不能做到部里。

进了腊月门儿,黄主任便打点进京,进京后天天到A处“上班”。见人办公桌脏了,擦办公桌;地脏了,扫地;洗手水脏了,换洗手水。他粗通医道,又特通中医“望、闻、问、切”中的“望”,看人脸色、唇色、掌色、指甲便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待厮混熟了,大家不在意这“老头儿”是干嘛的,只喜欢听他“卖玄”:说一个你最熟悉的电话号码,能知道你有啥病。

果然很准,听者咋舌。

A处处长忍不住也凑过来说了一个电话号码,请他治病。老黄顺口说道:你有肝病家族史。

老黄是根据A处处长的口音判断他的家乡,而那里是肝病高发区——下了这个结论。A处处长听罢大惊:他有两个嫡亲死于肝病。

老黄下午没去部里。他在招待所拨了A处处长提供的电话号码:是A处处长家么?

果然是A处处长家——老黄的判断没错,人们最熟知的是自己的电话号码。老黄谎称是A处处长同学的同事,到北京出差,捎了点东西转交A处长。于是,老黄轻易得到了A处处长家的地址。

晚上,老黄登门拜访,带了一份厚礼。A处处长惊讶之余,扼腕慨叹:真难为你这老同志了。

谈话直奔主题。A处处长坦率地说:决定权在司长。又说:司长对你们市成见太深,工作难度不小。

老黄直陈胸臆:告诉我住址。

A处处长犹豫地将司长的家庭地址告诉了老黄,末了加上一句:你未必能进得去门。

老黄最终还是进了司长家的门:第一次敲开门,被告知有事到办公室谈。第二次敲开门,被告知同样的话。他每隔5分钟按一次门铃。两小时后,司长败下阵来,极为不悦地让他进了门:有话直说,有礼带回。

没请老黄坐。老黄站着说:“我只说一句,但这句话不能在门外说。”

司长说:“说吧。”

老黄说:“过去我们不讲程序,是我们不对,在此向您道歉。”说完向司长鞠了一躬,转身要走。

司长的面有些微红,忙说“请坐。”又问:“你在你们委里分管什么?”

老黄说:“我是F公司的。”说毕奉上名片。

看看名片,司长沉默不语。呆了好长时间,司长柔声说道:“明天下午3点你去部里拿批文。”

送了“一句话”,老黄拿到了批文,做梦都没敢想。

拿到批文,老黄赶忙补送“年礼”,却被司长挡了出来,弄得老黄进不去、出不来。老黄总结说:要不是为我这退休划个圆圆的句号,大过年的谁愿意去当孙子?

以聊天的形式,我询问过不少行业领导或企业负责人,不送礼行不行。无论是痛快的答复还是谨慎的应付,明里暗里的结论都是一个:送礼不对,不送不行。

□身正影正的女处长;

□能不能让我们清清静静地过个年;

□年礼不送不行吗;□透明度应与廉洁成正比

农民说:进了腊月收年税,整天抱着瓶子醉。

工人说:年前你收礼,年后我下岗;收礼你升官,下岗我泪淌。

百姓说:大官收大礼,小官收小礼;大礼和小礼,都是百姓的。

这种对收受年礼的不满尽管偏激,但也道出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不平。

于是大家都指责有权者收礼,送过礼的,没送礼的,收过札的,没收过礼的都一并指责。

但难道就没有拒年礼的么?回答应该是肯定的。为官而官,取财无道;为人而官,人格凛然。

某部有一位女处长,人到中年,掌握某种生产资料的分配权。每月一次的例会,像一个人头攒动的庙会。该种生产资料至今还由国家统销专营,于是权力的运用便检验着女处长的为官水准。

A市经济计划单列,该年度在生产资料分配方面与实际要脱节,缺口高达60%以上。A市以政府的名义速呈报告,恳请该部据实增拨,并派人进京呈递。

“先放在这儿吧。”女处长面无表情地对来人讲。

来人心里一紧:要黄。

于是请吃饭,饭桌好说话。女处长婉言谢绝。

于是备厚礼,有礼便可按“礼”说话。女处长避而不见。

两周以后,国家有关部门批复了该部的报告,A市得到了该项物资增拨计划指标。

A市的同志不禁肃然:为“官”、为人,女处长至优。

春节之前,A市备礼进京答谢,但车载而来又车载而去。他们带回女处长的两句话:如果我不在这个位置上,你们不会送礼给我。这礼是送给这个位置的,不是送给我的,我不能收。

A市的同志又一次肃然,没有再坚持礼意。归途中他突发奇想:如果有一天他与女处长都退休了,他一定自己花钱为她塑一尊塑像专程送到北京她的家里。

笔者是一位不愿送礼,但不得不经常送礼的人。送礼并非为自己,实在是为工作。

我的一位好朋友——目前是一位副司长——就从不收礼。他有自己的理论:收大礼与受贿无异,收小礼实在不值;札收大了违纪犯法,礼收小了弄一身腥——还是不收为好。

笔者年前还被骂过一次。

遵循“提前请为请,临时请为拉,请可去、拉不去”的请客“原则”,离春节还有半个多月,就向某部委的一位处长发出邀请:“年前坐坐,腊月二十三晚上,去鱼翅皇酒楼。”并说“备有厚礼一份,饭后自带”,又叮咛:“一定带夫人、孩子一起去。”

答曰:不去。

腊月二十,电话又约:大后天一定要去,切记!

答曰:不去。

腊月二十三下午5点,笔者在该部门口“堵”住了他,拽他赴宴,答曰:不去。

请他吃饭是一项“工作任务”,主要内容无非是叙叙情,聊聊天,答谢他一年来对我们工作的支持。请不到,是失职。就只好一边劝说,一边随他回家——还要请他的妻小。

到了他家,推客闭门,任如何苦劝皆不回应。笔者者急,砸门大叫,处长“咣”地一声摔开门厉声骂道:你他妈的能不能让我们清清静静地过个年!

愕然。尴尬。委屈。窝囊。

这算哪门子事?自古道:“好汉不打送礼人。”我这是触了哪块霉头?

大年初一,电话拜年,该处长略表歉意,解释说:我常出差,在家甚少,有点空闲陪陪老婆孩子,就不愿扎堆吃饭。又说:你强拉我,是不尊重我,既不尊重,我吃这顿饭又有什么意思?

终于明白个中曲直,不禁自我厌恶。

不愿提前吃“年饭”的人还真不少:不胜酒力者、惧妻数落者、有繁重家务者、需照料老人孩子者……更多的还是不愿违纪者:上级发下一个表格要你填——吃过几次请,时间地点请客人,请吃目的,用餐标准等等。不吃请,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填。吃了请,要填,显然违纪;不填,显然作假。诚实使人坦然,不诚实却可以给人以精神重负。时间长了,精神负担重了,活着该有多累!

我问一些领导者最不愿干什么,九成回答是“吃饭”(即赴宴);最讨厌什么,十成回答是“喝酒”。最烦什么,十二成回答是“人家把工作做到你家里”。

一位顽强的“抗酒”主义者坦言:请客、吃饭;送礼、收礼,往大里说败坏党风丧失民心;往小里说毁了自己贻误别人,百害而无一利。对一些人来说,过年如过“关”:为政关、为人关、自律关。过了这一关,平安过一年。

那么,年礼,乃至于广泛意义上的“礼”,不送不行吗?

回答是肯定的,但需要时间。再回味一下那位分管物资分配大权的女处长说的话:我不在这个位置上,你绝不会给我送礼。“位置”是什么?是“权力”。

那么,如何看待权力就成为问题的焦点,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如何使用权力的问题。

改革初期,生产物资价格执行“双轨制”:计划内价格与计划外价格。价差产生犯罪,“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使一些人滑向深渊。随着改革的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逐步完善,价格的“双轨制”已基本解体,依赖权钱交易的皮包公司纷纷倒闭——时间解决了这一问题。

改革中期,卖方市场逐渐转化为买方市场。一时间收受“回扣”几成风气。但目前随着正常的市场竞争机制的建立,仅凭“回扣”救不了卖方的痼疾,产品质量与完善的售后服务的力量冲垮了“回扣”的防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回扣”问题不难解决。

改革要深入,经济要发展。各地都上项目、拉资金。尽管目前需国家宏观调控,还存在审批的制度,但已有经济学家提出招标制:国家要发展某个项目,地方上无需“跑部”游说,花钱买标书,公开投标,中标者上马。

以此推论,权力被竞争化解,被公正淡化,政府着重宏观经济调控,部委着重进行行业管理,那么,以下思路就不会成为“画饼”——

建立项目投资竞标机制:国家重点发展项目,由国家发标;地方重点发展项目,地方发标。投标者从编写标书那一刻起便同时承担着风险,而不是盲目上马,分食“唐僧之肉”,吃完喝完,不负责任。

建立扶贫基金使用责任风险机制:把分粮送农给钱变为发展地方经济,贫困地区根据自身经济发展实际状况提出项目建议书,有偿使用扶贫基金,实行“国内补偿贸易”。

在国家进行价格体制改革过渡时期,暂时制定最高限价的同时全面放开生产资料价格,打破垄断,以竞争促进生产,产量平抑价格。

在已经实行的“拨改贷”的基础上,全面实行贷款商业化,加大贷款风险系数,降低“死贷”损失等等。

使用权力,要增强透明度,透明度越高,清正廉洁率便越高。实行竞争,要力求公正性,公正性越高,徇私的比例就越小。责任编辑杨晓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