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绝的希望
1997-08-20
编辑的话:
这是一个民办教师和二十几个孩子的故享,甚至称不上是故事,只是一些生活场景的片断,它发生在贵州省普安县楼下镇小河学校。它几乎没什么特别的情节,也没有惊人的成就,甚至主题都是那么的平凡缺乏足够的刺激力,但我们还是要把它记录下来。在我们这个时代,还有很多不该忽略的角落。正是生活在这些角落里的最普通的人群,用他们的沉默坚韧支撑着一方天空,谁都没有理由忽视他们的存在。而我们能做的,只是用文字作为对艰辛遥远的注视。
乡村路通向学校
若是冬天,走在这条令人望而生畏的路上,会不自觉地想起爬雪山过草地的情景。路又硬又滑。路面上一层厚厚的冻冰让人难以立足,只有靠边用手扶着峭壁慢慢地走,而手早就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麻木。外边是悬崖,若不小心掉下去,只有天才晓得会怎么样。平常3个小时的路程,对王老师来说已习以为常,可在这样的天气里,他要4个半小时才能到达学校。而夏天,走不上1小时就汗流浃背,实在太累太渴王老师就饮口山泉,在路边深草丛中歇上一两分钟再继续赶往学校。
所谓学校就是半间阴暗的破瓦房,地面凹凸不平,墙壁四面透风,屋顶经常漏雨。早来的孩子们支上了父亲自制的粗糙的桌凳,通常只有3只脚着地,第4只脚用薄石砖垫着。出入的地方根本没有门,看起来倒像个洞。白天黑夜也不怕人偷,因为基本空无一物。下课后孩子们又带着桌凳回家了,教室里就只剩下那些垫桌凳的小薄砖和黑板下的粉笔灰。偶尔会有衣衫褴褛的老人来教室扫黑板下的粉笔灰,说是做豆腐的好材料。黑板是一块长约1.5米,宽约0.5米的用4根棍子交叉着支撑起来的木板,表面已呈灰色了。实在太灰白时王老师就从家里带来一瓶墨汁,用扁毛草蘸着涂在黑板上。看王老师那认真专注的神情,就像害怕掉一滴在地上。对条件好的地方来说,一瓶墨汁根本不算什么。只有王老师知道这一小瓶墨汁的价值,这是孩子们父母的血汗凝成的,他怎么舍得掉一滴呢!
风雨无阻王其胜
王老师叫王其胜,年近30。小寨里从没人直呼其名,他们尊敬这个从山外来的人,他们称他“王老师”。王老师家离学校40里,几乎每天早出晚归。王老师家有父母、两个孩子,土地也不少,全靠妻子一人照料。为了给山里20几个孩子上课,无论刮风下雨,王老师从没间断过,即使稻子割在田里而天又要下雨了,他依旧会走80里的山路完成他的教学任务。
“你到底图个啥?那深山野岭的,一个月才32元钱,你在家干不比那挣得多?何苦呢?再说还有老婆、孩子……”是啊,看着日渐憔悴的妻子和两个尚未懂事的孩子,他何尝没想过。可他已无法后悔了,4年来,他的心已紧紧地和那些孩子连在了一起。他无法眼看着这些极有天性的孩子成为文盲,他不能辜负孩子们每天早上在路口眺望他的那种神情。他知道自己的苦,每天天还未亮他吃点剩饭就上了路,中午只能在同学家里吃土豆煮玉米,这已是当地最高级的待人
礼遇了。更多时候他的午饭就是煮几个从家带的馒头或一点干粮。他的学生们一年到头几乎光着脚,只有冬天才能勉强穿上双胶鞋,他实在不忍心常到他们家里吃土豆煮玉米这种奢侈的饭菜了。每天就是这些粮食支撑着他走80里的山路,上一天的课,和为分担妻子重负每天晚上回家后挑几担水。
善良的妻子懂得他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那些可怜的孩子,为了他的良心。每次出门她都要说:“去吧,家里有我,实在忙不过来我会请人帮忙的……”每每走到半路想起来,王老师就忍不住要落下眼泪,可他的脚步迈得更快了……
没有结束的课堂
在诗人眼里,这里该是世外桃源,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这里的孩子都十四五岁,读到三年级就“毕业”回家跟父母“修地球”。因为学校只有3个年级呀!也是父母的一片好心,为了不使孩子成为“傻瓜”,至少能识几个字,会算算帐,将来卖土豆时不至于吃亏,他们才拚死拚活地让他们上学读书。上完三年级,他们就再也没条件走出山门到村小学读书了。因为父母已经无能为力了。
上课的情形是这样的:三年级的学生先上,通常王老师从家到学校已经11点了,早到的三年级的孩子们已经支好了桌凳,擦干净了黑板等着王老师的到来。王老师一到,立即从口袋里掏出粉笔和课本,走上石块铺成的讲台,开始讲课。不用提醒,孩子们已安静地坐好。强烈的求知欲使他们自觉地珍惜这每天得之不易的90分钟,他们从母亲给他们缝制的书包里掏出书本,睁大眼睛,张着耳朵,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怕漏掉一个字。1个多小时1节课,还未下课,二年级的孩子们就已安静地等在门外了,但无一人喧闹。虽然他们人小,但他们怕惹王老师生气。他们是山寨的骄子,但对山外来的王老师却是处处尊敬,更多的是惊奇和佩服。他们是多么地想读书啊!可是每家的条件都不允许。在这里,没有“中秋节”“六一儿童节”,不知道什么是月饼,什么是风筝。父母节衣缩食供他们上到三年级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他们不敢有过分的要求,只有3年后回家默默地干活儿。开始时他们还会流露出求知欲和对干活的不满,可是随着时间在无可奈何中悄悄流走,几年后他们也就当起老实本份的庄稼人了。环境的限制,使一个个天之骄子夭折了,可谁能帮助他们呢?怪命运、父母、苍天?到如今,这里一个初中毕业生也没有,小学生也是凤毛麟角,仅有的4个小学毕业生就是寨里的高才生了。
交通的极度不便和严重闭塞是造成这里贫困的主要原因,如果你问一个孩子江泽民是谁,他会瞪着眼睛想上半天,才认真地摇摇头:“不知道,这儿没这个人,好像连姓江的都没有。”
三年级下课后休息20分钟,王老师吃完午饭接着上二年级的课,然后是一年级的课。3个班轮换着上课,三年级8人,二年级10人,一年级11人。
那天我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路过那里,适逢王老师休息,我问王老师这里这么落后,为什么不申请希望工程的资助。他抬起头,眼里透出股逼人的神色:“申请?还没资格呢!村小学不是也申请了吗?人家面子比我这里大得多也没得啥。唉,‘希望工程恐怕下个世纪也望不到这里来哟……”
20分钟过去了,王老师又走进教室,他不能辜负早已坐好等在那里的孩子们。在这里,校长是他,主任是他,什么都是他一个人,名气倒是挺大的。可在这可怜的条件下,你不可能有多余的心思想到别的东西。的确,王老师的话不无道理,村小学的条件也好不了多少,即便上级有点物资发下来,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角落里的学校。如此的条件,很难想像王老师是怎样熬过来的。可当问到王老师是否会继续干时,他那肯定的回答又一次震撼了我的心灵:“干,一定要干,4年了,我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啊!我不能眼望着他们变成白痴……”是的,尽管王老师水平有限,但他尽自己所能教给孩子们知识和做人的道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会心满意足,他的良心才会得到安慰。
原谅我贫乏的语言无法表达心中的感情,要使人信服,莫过于确凿的事实:
1994年3月12日,王老师检修漏雨的屋顶,从屋檐上摔下来,硬撑着受伤的脚上课,3周后才恢复;
1994年10月29日,天要下雨了,稻谷割完摆在田里等着去背,可王老师依旧赶往学校;
1995年9月,一年级学生王某因为没鞋穿导致生疮,第二天王老师从家里带来了鞋和药;
1995年12月5日,王老师忘了带午餐,中午又不便到学生家吃饭,晚上他几乎是爬回家的;
1996年9月18日,王老师回家看见正在做饭的妻子因为劳累过度,行动明显滞顿,他心头一酸,忙接过活儿,接着又去挑水,一不小心,差点失足水井
不必一一细数了,对王老师来说,这就是他的生活,虽然充满艰辛,但他不愿放弃。每天,他跨过那104条水沟,行走在通往学校的崎岖山路上。
责任编辑:邱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