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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众

1996-12-3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6年1期
关键词:鲁道夫灯塔音乐家

郗 今

很久以前,在瑞典有一个小提琴手,名叫鲁道夫。他的朋友们都认为他不是最好的音乐家,因为他闲不住。但不管怎么说,他偶然找到了一种独一无二的谋生方式。他经常独自一人划着小船到斯堪的纳维亚一带的小海港去举行音乐会。如果能找到伴奏者,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如果我不到,他就一个人用小提琴演奏作品。有一两次在他演奏时非常需要钢琴伴奏,可一时又找不到钢琴,于是,他凭着想象,竟一个人演奏完了整首的小提琴与钢琴合奏的奏鸣曲。

有一年,鲁道夫远航来到冰岛,在那些沿海的小镇里开始了他的演出。那里的听众很少,即使鲁道夫是个一流的音乐家,他们也不会表现出多少热情的。他们的活力自从远古时代就已经消失在艰苦的劳动中了。

一次,当鲁道夫正沿着一段人烟稀少的海岸从一个小镇向另一个小镇航行的时候,天空突然变得阴森漆黑。一场风暴即将来临。鲁道夫当时正航行在一个无处藏身的海岬,而且,从地图上看,最近的港口也需半天的航程才能到达。他开始紧张了。就在这时,他看见在离海岸不足一英里的一个小礁岛上有一座灯塔。在灯塔的下面,是一个被悬崖遮住的又深又窄的海湾。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船驶入了那个海湾。他攀过岩石,来到了灯塔下面。这时,一个人的身影闪现在悬崖的上面。“欢迎光临!”这声音远远高出了响彻海岛的波涛声。

黑暗很快降临了。灯塔的主人领着他顺着螺旋形的楼梯来到了三楼的起居室,然后就开始忙着做抵御风暴的准备工作。首先,他必须照管好这里最重要的东西——塔上的大灯。这是一盏长明灯,配有用来增强光线的反光装置和控制发光信号长短的光闸。它的发光时间与停光时间相等。

灯塔的主人是一个胸前飘着灰白胡子的魁梧的老人,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他是主宰。他从容、稳重、深沉,干起活来干净利索。他很少说话,与构成他生命的其它要素相比,语言似乎并不重要。

他们在厨房共进晚餐。晚餐后两人相对而坐,彼此注视着对方。楼上是维修仓库,再往上就是那盏大灯。风暴就像攻城槌一样砸着灯塔的墙壁。鲁道夫递上一支烟,可又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不妥。那位老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谢绝了,并露出了微笑。似乎他非常了解香烟的用处以及递烟的必要性。他把一双劳动者的大手摊在腿上,从容、沉思地坐在那里。

在鲁道夫看来,这座灯塔的主人早已意识到了风暴的声音以及风暴对灯塔的猛烈冲击。然而他对这一切非常熟悉,没有必要去多想什么。风暴对于他来说,平常得如同他自己的血流与心跳,几乎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在起码的礼节的驱使下,他用一种特定的方式讲话并且也听着他的客人讲话。在平静与好奇中,鲁道夫成了他的一部分,正如大陆与小岛以及小岛与小岛之间一样,它们在宽广的海底是紧紧相连的。

鲁道夫渐渐地知道了这位老人的一些历史。他在83年前就出生在这座灯塔里,当时他的父亲是灯塔的主人。他的母亲——他所唯一知道的女人——教他读过圣经,并且,他每天都在读。他也没有其它的书可读。

作为一个音乐家,鲁道夫也没有时间去读其它的书。他弯下腰从箱子里取出了心爱的小提琴。

“先生,你拿它干什么?”老人问道。

一开始,鲁道夫以为这位老人是在开玩笑。但是,老人严肃的表情使他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在一般情况下,鲁道夫很难相信有人竟不知道小提琴是干什么用的,可是现在他觉得这没有什么好笑的。他感到自己渺小而又无知。

“我用它……用它演奏音乐”,他吞吞吐吐地低声说道。“音乐,我听说过。可我从来没听过音乐”,那位老人迟缓地说道。

“一个听说过音乐却没有听过音乐的人。”

“啊,是的,”灯塔的主人谦卑地回答道。他的一双大大的蓝眼睛注视着这个小提琴手。此时此刻,在风暴、灯塔与老人之间蕴涵着一种使鲁道夫感到激动不已的东西,他的心中充满了同情与爱。他感到心胸无比的开阔。他想为这个老人演奏一支由火焰和星星组成的曲子。于是,在风暴的伴奏下,他站起身,开始演奏贝多芬的克鲁泽奏鸣曲。

那一瞬间过去了,那是创造由火焰与星星组成的世界的瞬间,是努力拼搏的极点,是一种境界的理念,是人类精神世界中的那些崇高的东西的转化。鲁道夫从来没有演奏得如此熟练,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伴奏者:波涛与狂风,灯塔在他们的上方从容地闪烁着。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了,鲁道夫大口地喘着气。大海沸腾了,它的咆哮中夹杂着无数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岛屿。

那位老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听完了整首曲子。他那宽大而粗糙的双手摊在腿上,一边听着,一边深深地点着头。音乐结束后,他静静地坐了很久。过了一会儿,他仰起头,平静地举起双手,并审慎地点了点头。

“是的,是这样的。”他说道。

(张静摘自《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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