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和欲望
1994-01-01奇普利纳李贵仓
(直布罗陀)奇普利纳 李贵仓
精神病院的病人鲁道夫·丹塞站在二楼的窗边呼吸着新鲜空气。
“丹塞先生,布莱思大夫请您进去。”护士打开诊室的门,微笑着说。
鲁道夫立即紧张起来,不时地提醒着自己:我叫鲁道夫·丹塞,48岁,未婚,生于乌特里奇,护照上就是这样写的。他不知道他有天晚上神志不清,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四处徘徊,最后不得不请警察帮忙,按照口袋里记事本上的地址送他回去。他是荷兰一家烟草公司驻英国的业务代表。
布莱思大夫迎上前来:“早上好,鲁道夫1今天觉得怎么样?”
鲁道夫耸耸肩,表示对这种日复一日的问话的轻蔑。
“不要老是垂头丧气,我会治好你的病。”
这当然是鲁道夫梦寐以求的结果。他勉强笑了笑。布莱思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一定要抓住。
“和你的病友关系怎样?交谈对双方都有好处……”
“大夫,我担心我这一生就这样完了。我不能永远呆在精神病院。”
“鲁道夫,我说过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还不了解浮客症的全部,但我敢肯定那一定与大脑中的压抑机能有关。”
“我接受您的意见。”鲁道夫苦笑着说。
布莱思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材料的,说:“我看完了。没有什么,银行里没有透支,没有坏消息,没有人敲诈你,连通帐单也没有。”
鲁道夫对这些材料不屑一顾。是他允许布莱思查看他的私人材料的,希望能从中找到他失去记忆的原因。
“你那些梦是怎么回事?”布莱思问道。
“一句话,荒诞不经。”
布莱思盯着他说:“能详细谈谈吗?”
“说来惭愧,”鲁道夫尴尬地说,“我一直在撒谎。”
“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布莱思耐心地等待鲁道夫回答,“我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能通过梦找到病因,但二者可能有关。”
“好吧!我梦见的是一个女人。她每晚都出现在我的梦中。”
“相思梦?”
“不是。”鲁道夫想了想又说,“也可以那么说,我想她想得发疯。”
“她长得怎么样?”
“不知道。我从未看见过她的脸。她始终是个影子,头发长长的,非常迷人,我怎么也抓不住。整个梦境就像一种……情绪……一种……状态,有形而无实。我醒来时全身汗淋淋的,情绪沮丧到了极点。”
布来思微微点着头:“你也许隐隐约约认识她,只是你的意识受到了压抑。”
“压抑?”鲁道夫立即反驳。“能认识她我宁愿去死!”
“不要着急。我说过你的病因比较复杂。”
普道夫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他站起身,挥舞着拳头,吼叫道:“我再也受不了啦。在这里好人也能被你们折磨疯?”
“受不了什么?”布莱思抬起头,略微吃惊地说。
“这里的一切!尤其是关于我的梦的胡说八道!一个大男人爱上了幽灵,对影子产生了强烈的欲望,这不是千古奇闻吗?”
“这种事现实中没有吗?”
“什么意思?”
“比如说,一个人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女人,却遭到拒绝。”布莱思用铅笔敲着桌子,“不管怎么说,对影子产生欲望一定会带来麻烦。”
“你是在谈你的经历吗?”鲁道夫冷冷地问。
“你是不是觉得心理医生就没有爱情?”
鲁道夫的大脑里闪过一丝念头。他努力使自己显得彬彬有礼,坐直身子,以道歉的口吻说:“你当然有爱的权力。”
布莱思莞尔一笑:“对。但爱情不能干扰我的工作。”
“你也陷入了爱的烦恼?”鲁道夫究追不舍,眼睛里流露出无比的好奇。
布莱思面有难色,说:“在这里对你谈我的爱情烦恼,违背我的职业道德。”
“我作为病人对此绝无怨言。”鲁道夫微笑着说。
布莱思犹豫片刻后说:“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在一次晚会上碰见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被她的美貌迷住了。你要是个浪漫派,不妨认为我是一见钟情。”
鲁道夫说:“我是有一点浪漫。”
“她也对我情有独钟。我们很快就坠入了爱河。坦率地说,如果她同意,我明天就娶她。”
“难道她不同意?”
布莱思长长地吁了口气,说:“她当然想嫁给我。问题是在我之前她已有一个情人,那是个中年傻瓜,对爱情的理解就是不停地送礼物。”
“后来呢?”
“我们不仅要偷偷相会,而且还要识破那老东西的诡计和圈套。一对情侣被一个糟老头横亘其中,真是耻辱。我敢说,我碰到的麻烦比你的梦要棘手多了。”
此后,布莱思的爱情烦恼萦绕在鲁道夫的脑海里。他们虽然同病却不相怜。鲁道夫愈来愈心神不宁。
有天早上,鲁道夫实在忍无可忍,冲着布莱思吼道:“我说话是在对牛弹琴!”
布莱思站起身,默默地在诊室里踱步。
渐渐地,鲁道夫的火气消了点,以后悔的眼神看着他,说:“难道你的问题……
“对。”布莱思厉声说。“我无法集中精力工作这实在是渎职。”他顿了顿,接着说,“很抱歉,我必须请假休息,整理整理紊乱的思绪,我实在对不起我所有的病人。”
“请不要这样。”鲁道夫想到又要面对另一位心理大夫,沮丧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布莱思耸耸肩,粗声说:“现在还没有。那个老东西似乎嗅到了什么,动辄对我的情人发脾气。我的灾难已经临头了。”
鲁道夫若有所思地说:“她一定很迷人。”
布莱思神情茫然地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鲁道夫。他看见照片上微笑的面孔,只觉一阵昏眩,他难到又要做梦?他突然睁大眼睛,布莱思已从眼前消失,早已站到了他的身后,双眼盯着他。
“就是这个女人!”鲁道夫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发疯了。”布莱思怒气冲冲地说。
鲁道夫非常激动,厉声说:“她就是我梦中的女人,你这个笨蛋,懂吗?”
布莱思忍俊不禁:“简直是狂人呓语。”
“什么?”鲁道夫贪婪地盯着照片上的女人,“她就是我梦系魂牵的女人。”
“你怎么能爱上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布莱思的口吻充满鄙夷。
鲁道夫感到不可思议,他抬起头说:“没见过面?我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老东西,这纯粹是你的幻觉。不要把幻觉和现实混为一谈。她就是与我同床共枕的姑娘。除了那个老色鬼外,我是她唯一的情人。”
“胡扯!”鲁道夫突然站起身,不住地摇头。
布莱思翘起下巴,轻蔑地说:“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名字?”鲁道夫觉得一阵冷意袭上心头,眼前突然一亮,大脑一片澄明。“她叫吉娜。”
“是吗?你不要以为你碰巧知道她的名字,就拥有她的一切!”
鲁道夫按奈不住心头之火,大声骂道:“你这个杂种,巧言令色,把她从我身边骗走,我非宰了你这个畜牲。”他一拳击空,身体失去平衡,布莱思趁机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倒在椅子上。鲁道夫盯着年轻力壮的布莱思,非常失望。鲁道夫觉得诊室拥进了几个人,他右臂上的袖子被高高挽起,针头刺进了肌肉。
布莱思俯身问道:“你因此而杀了她,对吗?”
鲁道夫不理解布莱思怨恨的目光,悠悠地说:“杀了她?我爱她胜过一切,怎么会呢?”那天的情景浮现在脑海,历历在目。他在她的房子前等她,她回来的很晚,他怀疑她与别人幽会,俩人在楼梯上吵了起来,她轻浮地咯咯大笑……
“我怒不可遏,”鲁道夫茫然地说,“我打她,她从楼梯上跌下去便一动不动了。我绝没有杀她的意思,我爱她……”
倦意一阵阵袭上心头。布莱思松开手,一只胳膀搂着他的脖子,脸色非常柔和,目光中充满友爱和真诚。“鲁道夫,一切都好了。你说得对,你无意伤害她。不幸的是,那一跤要了她的命。你应该学会勇敢地面对现实,逃避是无用的。”
鲁道夫越发迷惑不解。愤怒和嫉妨之情不知不觉飘然而去,头脑中只留下困惑。“这都是你的错。”他含混地说。“你和吉娜……”
布莱思摇着头说:“鲁道夫,我根本不认识她。警察发现她的死与你有关,就给了我吉娜的照片。”
鲁道夫失神地看着布莱思。强烈的睡意袭上心头。
(小雪摘自《文友》199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