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坏蛋
1996-12-31契诃夫汝龙
〔俄〕契诃夫 汝 龙
相貌好看的青年男子拉普金和生着小狮子鼻的年轻姑娘安娜,顺着高陡的岸坡走下去,在长椅上坐下。长椅放在新生的茂密柳丛中间,紧靠着河水。好一个美妙的所在!您一坐到这儿,就同外界隔绝了,只有鱼和水面上像闪电般跑来跑去的水蜘蛛才能看见您。两个青年人带着钓鱼竿、捞鱼网、装着蚯蚓的罐子和别的捕鱼工具。他们坐下,立刻动手钓鱼。
“我真高兴,我们到底单独在一块儿了,”拉普金往四下里看一眼,开口说。“我有许多话要跟您说,安娜……多得很呢……当初我头一次看见您的时候……鱼在吃您的钓饵了……我才明白我是为什么活着,我才明白我应当用我诚实而勤劳的一生供奉的神像在哪儿……大概是一条大鱼上了您的钩……我看见您,才头一次堕入情网,热烈地爱上您!您等一会儿再拉……让它咬住钓钩再拉……您告诉我,我亲爱的,我求求您,我能指望……不是指望相互的爱情,不是的!……这我不配,我连想也不敢想。我能指望……您快拉呀!”
安娜举起握着钓竿柄的手,猛力一拉,大叫一声。空中闪过一条银白发绿的小鱼。
“我的上帝啊,这是鲈鱼!哎呀,哎呀……快一点!它要挣脱了!”
鲈鱼挣脱钓钩,在草地上跳动,往它的老家移过去,终于……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去了!
拉普金忙着捉鱼,可是他的手没抓住鱼,不知怎么,无意中却抓住了安娜的手,无意中把那只手送到他的唇边……姑娘缩回手去,可是已经迟了,他们的两张嘴无意中凑到一起,接吻了。不知怎么,无意中就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接过吻后又接吻,然后海誓山盟,提出保证……幸福的时光啊!可是,在人间生活里,却没有什么绝对幸福的东西。照例,幸福的事本身就含有毒素,或者受到外界什么东西的毒害。这一次也如此。两个青年人正在接吻,忽然传来了笑声。他们往河里一看,愣住了:原来有个赤身露体的男孩站在水里,水齐到腰上。那是中学生柯里亚,安娜的弟弟。他站在水里,瞧着两个青年人,阴险地冷笑。
“啊啊……你们在亲嘴?”他说。“好哇!我要告诉妈妈去。”
“我希望您,像正派人那样……”拉普金涨红脸,嘟嘟哝哝说。“偷看是卑鄙的,告诉别人就下流,卑劣,可恶了……我认为您会像正派而高尚的人那样……”
“给我一个卢布,那我就不去告诉!”高尚的人说。“要不然我就要去。”
拉普金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卢布,拿给柯里亚。男孩用湿拳头握紧卢布,打一声唿哨,游着水去远了。两个青年人就此再也没接吻。
第二天拉普金从城里给柯里亚带来颜料和小皮球,他的姐姐把她收藏的空药丸盒统统送给他。后来他们又送给他刻着狗头的袖扣。坏孩子分明很喜欢这些,他为了得到更多的东西而开始监视他们。拉普金和安娜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他一分钟也不让他们单独在一块儿。
“坏蛋!”拉普金咬牙切齿地说。“年纪那么小,却已经成了这么个大坏蛋!日后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整个六月,柯里亚弄得那对可怜的情人无法生活。他用揭发要挟他们,他监视他们,他勒索馈赠。送给他那么些东西,他还嫌不够,最后竟然常常谈起怀表来了。那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好答应给他买怀表。
有一回,大家正在吃中饭,仆人端上最后一道点心鸡蛋饼来,他忽然哈哈大笑,挤了挤眼睛,问拉普金说:“要说出来吗?啊?”
拉普金满脸通红,错把食巾当做鸡蛋饼,放进嘴里嚼起来。安娜从桌旁跳起来,跑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
这样的局面,那对青年人一直熬到8月底拉普金终于向安娜求婚的那天才算了结。啊,那是多么幸福的一天!拉普金同未婚妻的父母谈过话,得到他们的同意以后,首先跑进花园里去寻找柯里亚。他找到柯里亚,乐得差点哭起来,一把揪住这小坏蛋的一只耳朵。安娜也在找柯里亚,跑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另一只耳朵。这对情人脸上那种解恨的神情真值得一看,这时候柯里亚哭着央告他们说:“亲爱的,好人啊,亲人啊,我下回不敢了!哎哟,哎哟,饶了我吧!”
后来他俩都承认,他们相爱的整个时期,一次也没体验过像拧这小坏蛋的耳朵那样的幸福,那样心花怒放的快乐。
(苏凡摘自《小小说选刊》199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