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瞬间
1996-12-31舒洁
舒 洁
1966年岁末,一场大雪降落在内蒙古赤峰地区的老哈河畔。早晨醒来,我感到特别的寒冷。母亲在外间屋忙碌,窗外传来父亲干活时沉重的喘息,我已非常熟悉这种轮回不绝的生活之语,但年仅8岁的我,在那天早晨还不能理解父母的心情。他们总是这般劳累!
懂得这一点是在我成年以后,可我却再不能与父亲分担生活重负或相对而坐,因为父亲在那场大雪消融时的春天里故去了。
30年前,我认识故园的河流、杨林、草地和山脉,在降生人间的短短8年里,我记住了许多条通向家门的道路。早晨逝去,当我在蓦然间发现遍地的白雪时,我听到遥远的沉寂。
迈出门槛,我人已在雪中,掩门时发现母亲的背影,刚读小学二年级的我,觉得那是我所读到的最新鲜的语言。
我随意走在茫茫的雪野上,四周杳无人语。雪后,几乎所有的道路都消失了,鸟群也不知道飞往哪里,视线中只有遍地的洁白。
我在一处斜坡下站住,我想,这里可能就是河边了,可我却无法感知冰雪下的流水。在那种时刻,我突然感到一阵惊悸!记得我曾回过头来,痴迷地望着紧闭的家门。
内蒙古昭乌达大地的12月,在30年前庄严呈现的雪后景观,令8岁的我抬起头,仰望遥远的蓝色天空。那种色彩似乎一直影响我,最终使我走到海南的这座岛上。
生命中的那个冬天已经走远,我依然铭记遭遇的瞬间,这已成为永远的怀念。
那一天我在冰封的老哈河边,手握枯枝,我在雪地上写着,组合着我已掌握的有限的汉字。年少的我没有意识到,就在我胡涂乱抹的时候,有一个至今仍令我感到十分神秘的男人,正默默站在我的身后,而我竟毫无觉察。
孩子,好好写下去吧!
我蓦地转身,看到一个神色疲惫的中年人在注视着我,他穿着单薄的冬衣,脸上似乎落着长路的尘土。
你是谁呀?
我要去北边。
你家在那边吗?
没有,我离开家很久了。他说,孩子,你不懂!
我呆呆地望着他。
孩子,好好写下去吧,你会有一个很远的前程!
我站在感觉的河边,吃惊地望着那个神秘的、在深厚的积雪中艰难跋涉的男人。我不懂,我8岁的心灵深处为什么充满了感动。北边……在那个瞬间我无力想象它的概念,今天我终于懂了。那个与我遭遇的神秘男人,或许是为了躲避某种不幸,才去那里的吧!北边,到巴林草原向北是锡林郭勒的西乌珠穆沁草原,再向北是东乌珠穆沁草原,他北行的脚步到此即为终点了。
他是谁呢?
在这个雪夜,尽管我对人的所谓“前程”已有了完全不同于往昔的理解,可我依然深深地相信:在广袤的人世间,某种昭示是真实存在的,我们不会因此而陷入什么宿命。
因为在雪地瞬间我听到了几句“咒语”,我写着,我怀念,直到永远。
(宋丽子摘自1996年8月9日《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