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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不快乐

1996-12-31郁非非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6年2期
关键词:男孩子生命

郁非非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一直压抑。其实真正决定一个人情绪的,刨根究底,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当时我却觉得,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与我作对,我只梦想远走高飞,所以听说新加坡某电视台来沪招节目主持人,想也不想就去了,全不管自知之明量力而行那一套。

到了面试地点一看,哗,从里到外全是人,连楼梯上也挤满了靓男靓女,倒吸凉气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吧,我也排了队靠在楼梯扶手上准备一级一级往上升。

8个一批8个一批地进,龙阵上升的速度却仍很慢,我有些百无聊赖地开始打量前前后后的男男女女解闷。看看一个个标准的东方绅士淑女脸上那股认真严肃的神圣劲儿,我忽然感觉自己此行实在很有几分可笑,这么多白领丽人俊男也来争两个艺员的名额,中国人也太掉价儿了,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却不想排在前面的小男孩也正转过头来看我,之所以说他是小男孩,全因了他脸上与这儿的人群环境全然不符的一派稚气。

“你笑什么?”男孩子很瘦削,个子倒挺高,只是一笑起来,就是掩不住的孩子气。

“笑天下可笑之事”,我随口用了弥勒佛旁的上联。

“容世上难容之人”,没想到他很快接出下联,一脸的得意。

“小姐贵姓?”

“免贵姓某”看这顶多十七八岁的小小男孩竞一本正经用了准绅士的口吻,不觉好笑。

“芳名呢?”

“某”

“哦,小姐原来您就叫‘某某啊!”他故作的恍然大悟实在把我逗乐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便天南地北地聊开了。

男孩子很活跃,似乎世上就没有他不知道不关心的事,那种吸收一切营养的良好心态和对世界的热情很让我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慨,守住纯真实在比守住才华更难啊!那份对生命的诚意那颗拒绝衰老的心怎敌得过世俗和岁月的沉沦?随着他跳跃性很强的思维,我们和周围的人一起走过了显而易见该成泡影的梦,彼此间却竟有了种类似姐弟的熟稔,而他坦白的双眸,让我居然不好意思有任何的警戒和猜度、无意插柳多了个小弟弟,这是我此前始料未及的。

后来,他就给我写信来,一封封很认真也很勤快,说的自然是些从年少走来的酸甜苦辣,世事和成长在他们那个年龄自然还颇有许多值得探讨的余地和新鲜的感触,正如《青春万岁》中的那句台词,“眼泪和欢笑都是第一次”,而在岁月的窗前伫立了23载的我,所有的风景就都有些陈旧的疲惫了,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去的也总是会去,何必大惊小怪呢?只是出于教养,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信,虽不好为人师,倒也是些日日长进的金玉良言。年轻人交付真诚毕竟还是容易,一来二去便引我为“知心姐姐”。奇怪的是,在他和我侃上海滩一阵阵像季风一样吹来吹去刮得人不分南北西东,升学的压力和男孩子多得来不及破灭便被更新换代的同时,他居然会象模象样谈到生死,小小年纪也学着玩儿深沉?背得动吗?而他真的很有些精彩的理论,比如说,“有时想想,生命真是宇宙间一次无法取代的幸运啊!要知道是祖祖辈辈多少次偶然的选择才最终偶然地有了我,而能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也实在应该说个个都是强者了。”又说:“一个生命就是一颗种子,是种子就是希望,就得完成一个开花结果的梦,世上既然有了你,你就得物尽其才,完成使命再走,怎可以自己当逃兵呢?”我惊诧于他的智慧和成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痛,间之却天真无邪快乐得很。

春天又来了,四季的轮回对如今的我来说犹如翻一本老书,一遍义一遍,都很有些腻烦的感觉,何况这个春天尽是雨,又并不细细密密,温温柔柔的,让人诗意不起来,反而多了许多失意的惆怅和无奈,而男孩子却说要来看看大海看看“是怎样的一方灵山秀水养育了这样一个剔透玲珑的你”,我是早已习惯了他的调侃,只是疑惑没几个月就高考了,他不朝思暮想着“上医大”嘛?也许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工作,来便来吧。

快乐活跃似乎依然,男孩子长得更高了,只是脸色很苍白也更瘦了,且显得很有几分孱弱,而不经意中也能时时发觉得他眼中的那份忧郁,“别把自己逼得太狠啰。”我想当然地劝慰,而男孩子却绝口不提有关学业的种种,只是跟着我到野外各处走,我笑他这个大城市出产的安琪儿太井底之蛙了,怎么在我眼中习以为常的种种于他却全都成了神圣的呢?墙角的书带草,路边的杨柳,田里的紫云英,似乎都值得感叹半天。

“什么都是真好真好,有鸟叫听真好,有花草看真好,接下来怕是有阳光照真好,有空气呼吸真好,天不塌下来真好了吧。”我笑他“什么时候你开始过感恩节了?”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能够活着本来就该感激满怀。”男孩子又转过头去自言自语。“真不明白那些自杀者,怎么舍得放弃只此一次的机会呢?再苦也仅仅就一辈子嘛,活着就有那么多风景好看,还有那么多聚散离合值得让你去一争一怒一悲一喜的安排……”我无言以对,忽然感觉眼前的这份认真和严肃原也不该是男孩子的本性啊。

男孩子好象完成任务一样似乎是心满意足地走了,而我心中的不安却是与日俱增,我笑自己的神经过敏,“他不来信自然是迎考复习忙啦”,然而高考过后,他仍然音信全无,我想他还没傻到像我一样往往将失败闷在心里独个儿消受的程序吧。“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而他的信终于来了,里面却夹有他父亲的一封信。从来没有如何痛恨过自己预感的准确性,原来男孩子在认识我之前已患了白血病,原来他的心态一直在生死之间徘徊,原来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还惦着对我们的友谊作最后的交代……

年轻人似乎不太怕死,因为很少有直面死亡的经验,因为总觉得活着是太理所当然的事,我不能相信几个月前那个快乐聪慧的男孩子在这样万物昌盛、生机勃发的季节里竟已静静地作古,更不能想象他年轻俊朗的微笑怎能和黑纱白花相配?然而男孩子信中的话却一字一句刻骨铭心地向我证明这个事实,“……我多么留恋红尘中未完成的一切尝试,多想再经历一些,多想多带一些感觉走……”

男孩子是真正活在我记忆中了,连同他那些话,生命太短了,即便活一百年,统共也仅仅只有三万六千五百天,真是来不及不快乐啊!

(王鲲摘自《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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