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编辑的忏悔
1996-08-28建梅等
建梅等
我们学会了为人心辩护,却忘记了人的天职;
我们学会了批判社会,却忘记了忏悔自己;
该把灵魂放进洗衣机里搅搅了。
建梅:如果不是为了做文章,恐怕我们几个谁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认真对待好人问题。
四维:上学的时候有两句诗给我印象很深:“无论什么样的痛苦我们都视为当然/世界想毁灭我们/我们就变成快乐的飞尘。”似乎好或者坏都是无所谓的事。比我们更年轻的人也许走得更远,大概已不在乎该不该做好人了。生活的确是这样,并不是所有的善良都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并不是所有的伤害都是蓄谋已久。
段跃:那你们干嘛还整天哼哼让世界充满爱?我倒是觉得《北京人在纽约》里的那首歌喊出了些什么:千万次地问,问自己,到底好在哪里?
建梅:是的,当了几年记者,很会问别人,都有些不会问自己了。
有次在南方,我碰上了一个省级的重大“义演”,去了很多大名鼎鼎的“星”,还有我的偶像。怀着“追星族”的敬慕,我坐在后台演员休息间,和我的偶像大聊起来,名义上是采访,可我心里的感觉是怦怦乱跳!
该他演唱了。我跟着来到前台演唱会场。那里一片灯火辉煌,群情激昂!抬头一看,巨大的横幅上写着的“救灾义演”几个字叫我心里“咯噔”一沉:救灾怎么是这样?那些灾难,那些不幸,那些被洪水吞没的恐怖怎么能和眼前这欢歌笑语相连?
偶像在台上唱着“咖啡加糖的感觉”,我厌烦起来。我悄然逃到后台想清静一会。可后台的演员们侃得正欢:“汽车”、“房子”、“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还有几个人正打闹、嘻戏……我一阵恶心,猛然想起那句诗:
“吊唁是我们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一切/他们在厚重的窗帘背后大笑”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不也是冲着那几个“星”去的吗?我又能好到哪里去?都是在享受和消遣别人的不幸和灾难!其
实我们对生活的严肃、对不幸的感受,我们的责任,我们的同情心就是在这种消遣中封冻起来的。
段跃:你是用消遣别人的痛苦封冻了自己,而我是用经验,是用所谓的理性把人间所有不幸、苦难、丑恶都给逻辑化、合理化了。那次和四维在成都采访特困生,看到她捧着特困生材料边读边哭,我只觉得好笑:那么容易就被感动了,比这惨的事多着呢,泪流得过来吗?
四维:其实,像我们这种蜜罐里泡大的人,虽然对“苦”比较敏感,但仅此而已,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留痕迹,不带走一片云彩。你们虽然不像我这样表达,但关键时候,你们真能牺牲自己的一些东西,肯从那些被我们不屑一顾的小事做起。
在我们这里,份内份外是分得很清楚的。水龙头坏了,是水暖工的责任,我们要不要去拧紧它,并不重要;搬运工满身大汗地拉车上坡,没必要推上一把,那是他自己挣钱,该受累;进饭店吆喝服务员,满桌的残汤剩水也不过分,花了钱享受服务嘛!还有当旁观者的理由: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抓罪犯是公安人员的责任,老百姓冒什么险!那是无谓的牺牲。
建梅:的确,现代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刚性的职责关系给我们带来生活的基本秩序,各尽其职是我们重要的行动准则。然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仅仅是职责关系吗?谁敢说自己不需要柔性的人间温情呢?谁敢保证玫瑰花芬芳吐艳不需要阳光雨露?
段跃:说起牺牲,我们总是想到那些具体的工资、级别、房子以及明天的鸡蛋多少钱一斤等等,好像这才是我们的根本利益,不能牺牲的。而我们刚才谈到的同情心、正义感也得围着“根本利益”转,是可以随意牺牲掉的。
建梅: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一位朋友对我的开导:“尊严值几个钱?你就不能低低头?不能学着糊弄糊弄?”我也曾多少次地这样开导自己,但还是做不来。
四维:这就是你们这一代人的特点。你们的原则是唯一的,而我们的原则变化不定。这样的结果就是没有原则。
段跃:是这样的。现在很多人已经把做人甚至做好人当成生存和享受的手段。仔细想想,生存和享受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像其他动物一样保全性命?还是为了等待地球爆炸那一天我们一起飞向极乐世界?还记得康德的那句名言吗?人永远是目的,任何时候都不能把人当作手段!
建梅:我这次到深圳,见到《深圳青年》杂志编辑部主任邓康延。我们谈了很多。这位七尺男儿热泪盈眶地讲到一幅照片,那是一个外国摄影师的名作:一位饿昏的非洲小女孩即将被秃鹰叼食。这幅照片获得了普利策大奖,可摄影师却在众人的指责下自尽了。人们无奈于嗜血的秃鹰,却不能原谅见死不救的灵魂。
段跃:这难道不是在表达人的根本利益吗?其实,做人的原则也该是人的利益的一部分。我常这样问自己,悬在我们头顶上的崇高和填在我们肚子里的食物就那么水火不相容吗?难道在我们的肉体之外,所有关于尊严、正义、善良的概念都是人类的乌托邦吗?难道灵魂只能在高处冰封,生活只能在地上爬行吗?
编者结语:
现代化不拒绝好人,
我们不放弃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