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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谁来精神扶贫

1996-08-28黄宁斌

中国青年 1996年2期
关键词:小保姆阿梅公公

黄宁斌

想写这个题目起因于我的朋友颖告诉我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颖在四川大学读大二时渴望能“勤工俭学”,她的第一个工作很对口:家教。她教的是一个初一的小男孩,颖教他语文和外语。

颖对自己说,这是一桩交易,出卖时间和知识,得到金钱。这很公平。

于是,颖当起老师,尽量地严肃。男孩却是相当乖巧的,安静得如一个影子。他父母是外资公司的白领职员,工作都挺忙。硕大的房间里常常只有他和一大堆玩具。现代的高楼大厦已把邻里关系降至冰点,男孩的寂寞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他几乎立刻接纳了颖,并付出了他全心全意的依恋。

天长日久,颖慢慢感受到了男孩身上的失落、无助与伤感,她惊异地看到:

孤独是一种难言的贫穷

颖总是星期五的傍晚来,讲两个小时后华灯初上,便淡淡而不失礼貌地告辞。她离去的时候,男孩的父母总是还没有到家。男孩细细的手留不住颖,就匆匆换了衣服陪颖下楼。男孩的家在19层楼上,一个晚上电梯坏了,他依旧固执地送

她。到底楼时瘦弱的男孩已脸色苍白。颖挥挥手走了,走出很远她才想起男孩还要爬上19层楼,回到那间没有人的屋子里。

男孩是太孤独了,颖的冷淡丝毫也打击不了他的热情。每个周末他都为颖的到来而欢欣鼓舞,颖感到莫名其妙却又有些感动。

后来男孩过14岁生日时,颖给他买了一把上海产的小提琴。这在男孩堆满一屋的玩具里,其实算不了什么。但男孩直到送她下楼时,仍然紧紧地抱着提琴,另一只手则轻轻牵住颖的衣摆。开电梯的老太太问他:“这是你什么人啊?”男孩一脸骄傲地说:“这是我姐姐,她来给我过生日。”出电梯的时候,男孩仰起脸,说:“以后我叫你姐姐可以吗?我好想有个姐姐!”

这声“姐姐”冲垮了颖冷漠的堤岸,她开始给男孩更多的时间。男孩向她袒露了许多秘密,原来安静的他也有那么多的奇思异想。他说父母待他很好,但他们太忙,以致忽略了他除物质之外的精神需要。“有时我觉得自己特空虚特贫穷,好想有个朋友和我谈心,分享秘密!”

不久颖辞职时,男孩动情地哭了。他母亲非常惊异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失去了一个家庭教师会哭得如此肝肠寸断。颖给男孩的父母留下一封长长的信,请他们多留一点时间给孩子,谨防他稚嫩的心理溺入贫穷的误区。

颖的故事让我走进了这群精神贫穷的孩子,在为时一月的采访中,我意外地发现:某些家庭环境优越,物质条件富有的孩子,却愈容易患上“精神贫穷症”。

阿梅是公公的女儿

1993年8月的一天,妈妈不能再容忍阿梅差得离谱的成绩了,一顿猛打,令她卧床三日。公公心疼,大斥阿梅的妈妈。妈妈怒冲冲回答:“我是她妈妈!难道还不能揍她么?”公公满头白发直抖:“你是她妈妈?!我才是她爸爸妈妈!”

阿梅闻言呆了。一向无忧无虑的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家有些特别:父母离异,妈妈在重庆,爸爸一去无踪。她觉出了凄凉,悲切地哭了。

暑假,阿梅想去看两年未见的爸爸。公公说:“别去了,你爸现在又离婚了。当初他爱钱,扔了你妈,搞得你妈一天只想没命地赚钱。钱啊害得一家人妻离子散。如今那个富婆又嫌你爸好看不中用了。梅啊,你命苦呀!公公死了你怎么办啊?”阿梅一脸惶惑。

1994年7月,公公真的去了,只留给阿梅一个30多万元的存折。“我怕呀,公公……”她哭得人事不知,她哭自己突然要把冷冷清清的家独自扛在肩上。妈妈每月汇6000元钱代表她回家过了,让阿梅和一个小保姆过没有天伦之乐的日子。阿梅每日让小保姆去买一大堆希奇古怪的衣饰和玩具,然后对保姆吼一声:“今天又贪污了多少?”再痴痴发呆。

学校一帮同学欺侮她,她不敢上学。这天早上醒来,小保姆问正沉思的阿梅:“你不去读书?”“关你屁事!”阿梅突然暴怒,伸手就是两嘴巴。保姆没作声,回房捆起铺盖就走。“别走别走……”阿梅离不开小保姆,尽管她打跑了几个保姆(最后一个走的时候,反过来饱打了她一顿)“我给你加工资,加500或1000还不行吗?”任她打骂的就这个小保姆了,难怪阿梅现在这么惶恐不安。看到保姆伸手接钱,她脸上又涌起鄙夷的神色。

保姆月薪500元,这恐怕是成都市的最高纪录了。而她也只有用钱买一个比她更弱的“弱者”,买一份作为“强者”的心理平衡。

1995年春节刚过,终日奔忙在外的妈妈强制性地把她送到一家“贵族”学校。没了小保姆,她更加抑郁寡欢。这天宿舍里的女生们正滔滔不绝地议论钱的种种妙用,阿梅突然怪叫一声:“臭钱!”声音大得吓人。女生们愕然一惊后哈哈大笑。阿梅勃然大怒,撕破衣服满室乱甩,抓起扫帚见人就劈……

后来,她被送进一家精神病院,整日“公公,我要公公……”地喃喃自语。她没了庇护神,永远地失去了公公这根精神拐杖。

一道沉重的命题

陈彬彬,四川绵阳人,他父亲是半路

出家闯天下发了大财的农民。打小,彬彬很崇拜父亲,因为父亲对乡邻们友善,对当官的却有几分傲慢(彬彬从小就有一种逻辑:蔑视权贵)。

但是1994年深秋的一天,父亲带着彬彬涎着脸求一向关系不好的姨父帮忙——看在彬彬份上吧。彬彬傻了眼,知道这是不可告人的交易。

这种事竟发生在亲人之间?妈妈告诉他,父亲生意大亏本,只有手握实权的姨父能帮忙。姨父平日挺喜欢彬彬,他便做了这幕戏的道具。

为什么把我当成赚钱的工具?为什么亲戚也要以权钱作交易?难道金钱真是万能的吗?这哪里是什么家?家里不过就是一堆臭钱!

于是,他毅然进了离家几十里的一家“贵族”学校。他成绩不好,编在四班(成绩优异的在一班)。学校管理没跟上,学习风气很差。“好像只有我想读书似的。”他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富贵兵团”什么都不会,只会大把大把甩钞票,看到这一切,心里就本能地厌恶和反感。

他真的反感吗?

在采访他的那天,我却亲眼看到他把3000元钱扔给一位断了一臂的小乞丐。条件是:小乞丐给他磕头,且要磕出血来,磕一个给500。地点:绵阳市百货大楼附近。

当时,我看得目瞪口呆,惭愧自己竟未见识过世间还有这种消费方式。好久好久,我才脱口说道:“你还是个小孩子呀!”他却乐不可支地道:“这是帮我父亲散发脏钱,救济穷人。”

“你这哪里是救济?是侮辱人格!”我的声音盛满愤怒。

“我每月至少花六七千,只会花钱。想侮辱别人也想侮辱自己。”他沉吟着,呐呐地道。我这才意识到:他染了一身铜臭又恨这一身铜臭,对金钱反感却永远为自己富有而轻狂,内心便时时冲突着矛盾,自己跟自己苦斗而不能自拔。“谁能帮帮我?这世界穷得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穷得只剩下我一个人”,是一个让我喘不过气来的沉重命题。

那个男孩(颖告诫过我,不要透露他的名字)成天生活在空虚里;阿梅没有了精神拐杖;彬彬穷得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那么,有良知有社会责任感的老师和家长们,我们谁又能给他们的灵魂吃一点精神的维生素?谁又能帮助他们,来一个“精神扶贫”呢?

迷茫中的契机

白晓琳进了学校住宿,立即后悔了。严厉的规章制度残酷地告诉她:这里只能做学生,只能吃苦,不能做“大小姐”,不能享受。她忍不住叉腰责问校长:这是什么条件?味同嚼蜡的饭菜怎么下咽?夜里躺在钢架床的上层,掉下床咋个办?跌死了谁负责?世上竟有这种床,岂有此理!哪像我家里,我睡的床值两万!

苦,太苦了。学校门口电话亭里,妈妈温柔的声音更是一种刺激,家里就像妈妈的声音呀。“我要回家!”说了半小时,妈妈仍坚持要她留校学习。

妈妈怎么变得这么狠心?“啪——”电话机摔在地上,她突觉内心一阵歇斯底里的冲动,摆出古龙小说中侠客的招式挥拳便打。旁边等着打电话的人都被震天的哭声感染,捡起电话:“把孩子接回家吧,这样下去会出事的!”这声音折磨得父母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摊着双手问:怎么办?

怎么办?白晓琳自己怎么办?

1995年3月,学校组织一批学生去川北山区与那里的孩子开展“手拉手”活动,白晓琳也去了。在她惊诧的双眼里,那么多农家孩子惊人地贫穷,却又是那么刻苦努力地奋发学习,一幕幕感人肺腑的情景震得她半晌无言。尤其是一位父母双亡的14岁少年刘君君,独自一人在乡邻帮助下既要耕种一亩四分田地,又要坚持读书求学的动人事迹,更令她羞愧无地。

相比之下,我吃的苦又算得什么呢?她想。她想起父母班主任校长那么多人为自己煞费万般苦心,想起以前有过的当一名解放军战士的理想……

曾想某一天,脚踏军营绿色的“方块”,磨砺操练,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巾帼英雄”,而现在这点苦都吃不了。凭这脆弱的意志,即使侥幸进入部队,我能适应那艰苦的训练、那快节奏的生活吗?想着想着,不禁冷汗淋漓。

回校以后,她渐渐地变了,变得能吃苦了。每次班上的活动她都积极参加,为学校操场拔青草,她一根一根拔得一丝不苟,手指勒出了血也默不作声……期末终考时,假日回家也复习至深夜11点,临睡还嘱咐妈妈:“凌晨5点叫我起床复习。”妈妈心里一阵温暖一阵感动。

1995年7月期末考试结束,白晓琳的成绩从全班48名迅速上升到19名。

如果说白晓琳的转变给予精神贫困者以借鉴与反省的契机的话,那么另一位16岁的富家子弟翟清涟为救人而献出自己宝贵生命的感人事迹则会令我们感觉到惊心动魄,如醍醐灌顶般的内容,仿佛一串

巨大的惊叹号

1992年,翟清涟一家从分水镇搬到了天城经济开发区。

新家在闹市区,一共10间房4个厅。豪华的装修,高档的家用电器,进口的家具;还有山地车、摩托车,父亲开回的“皇冠”……清涟那天才知道家里真的有钱。

不久的一天,父亲对家里人说,家乡要修路建桥,他准备捐一笔钱。清涟颔首称好。他明白,躺在父辈的余荫下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那不过是败家子的生命轨迹;只有创造和奉献,才是一个有追求的人真正的人生价值。

家里和在镇上时一样,没有雇保姆,没有铺张浪费;而作为独生子的清涟,更没有以“少爷”自居,反而自觉地扮起了男子汉的角色。他在用功学习之余还勤奋笔耕,发表了一些诗和散文。每天早晚

他还蹬着山地车,担负起接送妹妹的任务。1992年9月,清涟凭着自己的实力考入了重点中学。

“哥哥”这天黄昏,清涟还未进门,就听到妹妹清漪在屋里喊,“借我一点钱吧,爸妈不在,我急着买书。”

清涟笑笑,径直走进房间,拿出自己的储钱盒来。

清漪看着哥哥数出一叠钱,想这盒子真是哥哥的宝贝呢,他曾用它买心爱之物,也曾用它帮助过生病的同学,为老师买礼物,给班上做好事……

清漪由衷地说:“哥哥,我向爸妈要了钱一定还你。”

清涟认真地说:“我不用你还,只盼你以后用钱要学会计划,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依靠父母,所以得从小磨练自己,学会独立生存和创业拼搏的本领。”

正因为要有意磨练自己,暑假里,几个孩子获准去广州参加夏令营的时候,清涟却跑到父亲的工地,干了两个月的活,晒黑了面庞,磨厚了手掌,交了一堆打工朋友。人们后来才知道,他是翟老板的儿子,是富家子弟呢。

1995年3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万县市东南郊的三湾公园。

一群同学相约来此游玩。爱好摄影的清涟站在山上,端着相机,为同学们选取角度。

忽然,山下湖面传来阵阵呼救声,“快,有人落水了!”清涟扔下相机,三步并作两步向山下跑去。

从山上到湖边,清涟跑了800多米远,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湖中,奋力向湖心的溺水者游去。他游得十分吃力,快接近溺水者时,已显得体力不支。岸上随后跑来的同学们一齐下到齐腰深的水中,将湖面的一根长橹杆伸过去,大声叫:“阿涟,抓住,快回来啊!”

这时清涟只要转身抓住橹杆,就可以被拉上岸了。但是他头也没回,将溺水者一把抓住。他左手拖着溺水者,右手用力地划水,返身往回游,却越来越无力。水波一涌,淹没了他们……

16岁的清涟就这样走了,留给人们的是一串巨大的惊叹号。

21世纪谁来精神扶贫

当我的笔在洁白的稿笺上讲述着这一个个真实的故事时,我的心灵也随之接受了一次次洗礼与升华。

诚然,经济的高速发展,会带来人际关系的冷漠,以及一些畸形现象的产生,初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的确很容易滑进精神贫穷的误区。

当人们为一批先富起来的“大款”们高声喝采的时候,我却意外地见到某些富家子弟心灵的贫寒,寒得令人发颤。

毋庸讳言,即将到来的21世纪必定是一个信息爆炸、竞争激烈的时代;而将去担负现代化建设重任的当代青少年们,就更需要拥有渊博精深的文化知识和蓬勃向上的青春活力。如果年轻一代们长期囿于精神贫穷的沼泽地,那么我们伟大祖国的前途将不会令人乐观。

精神贫困的阿梅、彬彬们:解铃还须系铃人。最终搀着你们走向未来社会的人,不是你们的父母老师亲朋好友而只能是你们自己。你们或许能拥有父母留给你们的百万千万家财,但他们最想你们继承的是中华民族艰苦创业坚韧不拔的传统美德。只要走近集体走近父母走近老师.你们就会懂得自我扶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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