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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僧衣萍是也

1996-07-15贺宏亮

读书 1996年6期
关键词:古庙平民鲁迅

贺宏亮

题目是章衣萍《古庙集》前小序的首句。开卷即可见到,印象极深。

衣萍安徽绩溪人,曾负笈英伦,居于北平,后迁上海,任暨南大学教授。与彼时学界诸人均有交往。也许他与周作人的过从甚密。小序里说这本集子“承苦雨斋中岂明大师之助,始克有成。”集子一九二九年六月由北新书局初版,一九九四年河北教育出版社重新排印。我在书店里遇到这册装帧颇“流行”的重印本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掏钱买下了。

以前看到衣萍的名字是在《鲁迅全集》里。一九二七年一月鲁迅致许广平信中言及一些人对他们之间的事大肆渲染,“传播者是品青、伏园、衣萍、小峰、二太太……”看来鲁迅对衣萍诸人并无好感。一九三二年鲁迅作《教授杂咏》数首。其三云:“世界有文学,少女多丰臀。鸡汤代猪肉,北新逐掩门。”这一首便是“送”与衣萍的。“北新掩门”的直接原因是因朱扬善著《小猪八戒》激怒了回民。但在鲁迅看来,是与北新聘衣萍这类无聊文人有极大关系的。

以前对衣萍的印象也就仅此而已。

翻翻《古庙集》里的文章吧。结果是使我对衣萍的印象有些改观。《古庙杂谈》中他叫中国人应该Makeyourselfstrong!一九二八年夏,他接受陶知行先生的建议编选《平民诗选》,来“陶冶平民的性情,提高平民的精神”。花费不少笔墨来绍介HelenParkhurst女士的“达尔顿制”(TheDaltonPlan)教学法,以期促进中国的教学改革。这位古庙中的“小僧”在当时确是颇有所为。

衣萍一九二三年说“我们很反对郭沫若的‘诗是写的,不是做的。那些遇一件事做一首诗的人,还有什么情感可说。”衣萍赞成“要诗来找我,我不去找诗。”在白话诗节节胜利且颇有些泛滥,出现鲁迅先生曾引的“啊呀呀,我的爱哟,我要死了”那些佳句时,能作如此清醒语者大概不是很多的罢。

但衣萍也不太老实。民国十四年他在《“不通曰通”解》中,说到自己负笈英伦时曾以论政治之文投诸《泰晤士报》(Times)。越明年,他在与刘复(半农)函中论投稿时却说“我的足迹是没出过国门的,别国的情况我不知道”。所以我看集中频频出现的“病中”、“伤风头痛”之类也要大打折扣了。因为衣萍做了北新撰稿人后,预支大笔版税,是“可以不吃猪肉,大喝鸡汤了”的。

《萌芽的小草》中有这样一段话:

“北河沿的两岸,积雪还未全消,我和思永从东华门到钟鼓寺,沿途喋喋杂谈。思永说:‘你初到北京的时候,我们俩儿一块做诗,一块玩耍,从没有吵过嘴。这一个月来,却没有一次会面不吵嘴。这究竟是什么理由呢?我笑着答他:‘吵嘴的多寡,可以看出感情的深浅。感情愈深,吵嘴的时候也愈多。我的‘没一次会面不吵嘴的思永到了天津半年多了!这几句无聊的闲谈,却时常云烟般地在我的心头涌起。”

听着楼下的卡拉OK和麻将声,灯下展读这些七十年前的文字,看着集中“古木下的双影”等几帧黑白小照。我的心底就慢慢生出一些沧桑之感来。

这册重印本是《中国现代小品经典》丛书之一,封底印着这套书的目次,满满一页,要去买齐并不容易,也似无必要。数年前购得上海书店原样影印民国时所出数种集子,放在书橱里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我喜欢“原汁原味”,而不爱读被选者切割好,放在“亲情”、“闲适”之类碟子里给我们看的散文小品。虽说是私见,但和几位师友谈起,都有着同感。

末了想指出重印本《古庙集》校勘的两处错误。“李石岑的法书”(页101)被校为“李石岑的书法”。法书者,是为楷法之书法。昔年某出版社拟出《沙孟海法书集》,沙先生坚持改作《书法集》,以示谦逊。校者倒是自作主张地叫李氏在读者面前来谦逊了一回。《平民诗选序》里几处“陶知行先生”均改作“陶行知”。盖校者不知一九二八年衣萍作此文时,陶先生尚未更名。校勘之事,慎之又慎。

(《古庙集》,章衣萍著,河北教育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五月重印版,4.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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