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再不能被愚弄下去
1995-08-22司马南
我曾经是首都的一名新闻记者,也曾是一个虔诚的气功修炼者。我以为,气功应是一种自我身心锻炼的方法,一种建立在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基础上的独特的自我身心锻炼方法,是中国传统的文化遗产,应该发扬。可是,后来,与各色“大师”打交道,我发现,伪气功大肆泛滥已到了成灾的地步,牛皮越吹越大,谎话越说越多,假冒伪劣气功充斥气功市场,甚至流向海外。“神仙传”“大师记”一本跟着一本地出版,许多老气功师、气功工作者不约而同地表示了深深的忧虑。如果再像以往一样,只讲正面的,不晓以利害,无异于一瓢一瓢向外淘水以救几陷灭顶之灾的渔船。所以,不得已,始自1990年,我站出来揭露伪气功。我是逼上梁山。
“气”,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含义十分复杂,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学说的大宗、主流。春秋时,“气”被用以说明世界的秩序和普遍联系;至战国,“气”被认为是化生万物之本原和元素;秦以后,历代哲学家围绕着“气”做了大量文章,使其益呈复杂,渗透到中国古代各门具体科学中。“气”之多义,在海峡两岸的中华、中文大字典中,竟有16至21义之多!1985年5月,钱学森同志在一篇题为《开展人体科学的基础研究》的论文中,高屋见瓴地阐释过气功的“气”。他说:“气功中的‘气在人体内部运行,不能理解为一般物质循经走动,而是在意识控制下,整个人体复杂功能所表现出的感受。感受是大大简化了的,是神经系统接受人体复杂功能活动中的信息,在大脑深处加工处理的结果。而这种加工处理又与人的社会实践密切相关,如练气功的人说运‘气到某某部位,有暖流感,这是与生活中真实地接触外界刺激的感受相似而来的,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所以,体内运行的‘气,从这个意义上讲,不直接是物质。但整个人体在气功中的生理、心理活动,又当然是物质运动,而‘气又是物质运动的结果。只有这样去看待气功师体内的运气现象,才能摆脱那种玄妙神奇的气氛,把‘气放在现代科学的框架中。”钱老阐释得何等精辟深刻!“运气”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今人有练“气功”者,竟藉“气”于两公里之外命中一个玻璃试管,改变其中的物质成分,且是“分子水平上”的改变。更有人藉“气”拨云见日,扯祥云瑞雨,灭兴安岭大火,甚至于连“激光偏振面都可以改变”(见严新报告集),以至“谁发导弹谁倒霉”,更有人信誓旦旦称“气功遥控杀人”,“预测澳星发射”乃至于“披露政治时局”……1991年3月,受上海心理学会邀请,我南下上海参加“气功与心理学研讨会”,且讲且演,招摇于上海同济、复旦、华东师大等学校,不料惹恼了“海派大师”。于是,在第5场报告会现场,20余位“大师”按“八卦阵”打坐,施放“外气”,欲严惩司马不贷。我无神功显能,自然事先不知,当时不察。散场后,人们一个接一个问我:“怎么样?”“感觉如何?”“头晕吗?”“恶心不?”我好不糊涂。原来这些问话的人也将信将疑,权且拿司马我搞了一次“活体试验”。可惜,试验结果是“阴性”的。当晚我发现,自己的咳嗽比前日见好(是因为我喝了蛇胆川贝露)。那20余位“外气师”白忙活了一场!以后,有人问我:“如果有人向你发坏气你抵挡得了吗?”我都会向那些颇担心“坏气”的人传一个小秘语:“请您千万记住了,并勿传六耳,这秘语是:‘去他娘的吧!”
“外气”究竟存在不存在?现在是各说各的,搅不清楚,让练功的人无所适从。10年前,我也是相信“外气”的,周围的人都这么说嘛。而且,不时地有人来看我的“气”,测我的“气”,采我的“气”,说我的“外气”呈五颜六色,连我自己都觉着滑稽。一次,深圳某治疗中心派人来北京找气功高手,在一位体育战线的老领导家中,我与那人相遇。进门时,老领导家人不在,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面目端庄的女同志正在打电话。我在一旁坐下,闭目练了一会功。片刻,主人回来,互相作了介绍,我始知这位高大的小姐便是深圳来人。话还没说几句,那小姐突然二眼发怔,双手拍胸击头地大叫起来,把这家的主人、多年领导体育工作、对足球世界杯赛那样激烈的场面都不怯场的伯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伯母更是惊恐万状,连声“哎呀,这可怎么好?”我见多了这种架式,因而未动声色,缓缓道:“哦,对不起,我谈到气功时,不自觉打开了身体的穴道,造成外气溢出,现在我已给你收了。”随即,我用手在该小姐的脑袋顶上随便点了一下:“现在你想气从百会到涌泉,排出了,好,现在你已经收功了!”
高高大大的小姐长舒一口气,又到抽水马桶去呕了一下,抻抻懒腰,恢复了正常,同时对我的“外气”佩服得不得了。我却认认真真地告诉她:如果我的“外气”是真的,我一进门坐在那儿练功时,她就应当有“感觉”。但她当时正在打电话,不知进来的人即是“气功师”,因而毫无反应。所以,她后来的表现是心理学上说的那种高度敏感受试——听介绍说我是“大师”,不知不觉接受暗示了。
讲清暗示道理后,我再给她“发气”,她一点儿也不动。这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幽默得不可思议。
曾几何时,一位研究特异功能的朋友找到我,递给我一个试管,试管的玻璃是封死的,只有一个约3毫米的小孔,内装一块约一寸长的胶皮管。友说:“你能把这段胶皮管子取出来吗?”我试了一下,表示不能。她接着道:“宝胜用这个表演、测试,可是取出来了。”她语重心长地与我商量:可否拍一个镜头,你拿着这个试管说,有特异功的人能把这里边的东西取出来,而我司马南用魔术方法是做不到的?她的恳求很让我动心,真想答应她。可我转念一想:不行!面子、人情替代不了科学的事实。我觉得,这个试样是很出色的,具有不可逆性、唯一性,如果宝胜能够当众在缜密的条件下将胶皮管子从那玻璃管中取出来,我再讲岂不更好?于是,我转而恳请她和她的同事们答应:我与宝胜同处于摄像机的监控之下,这种试样由中国科学院第三者制作提供,同台表演,联袂献艺,以证真伪。倘宝胜成了,我不成,不就能够给那些质疑特异功能的科学家们当头一棒吗?面对公开的事实,我司马南胆敢不服?
我以为我的这个建议会被采纳,我以为张宝胜会被叫来给露一手。然而,我被拒绝了。
一年以后,一群朋友又来找我,他们要拍一部片子,主旨是用电视手段证明特异功能是客观存在,希望我在其中扮演一个揭露一些骗术却不谙特异功能真谛的鲁莽浅薄的“探索者”。我重提与中国特异功能一号种子选手张宝胜“同室操练”的建议。我多次见过宝胜烧东西,如衣服等等。我希望宝胜能在严肃公正缜密的测试条件下,在不与我司马接触的情况下,意念将司马的衣服点着。如是,中央电视台的摄像机一起开动,记录下这一精彩场面,我司马即俯首称是,告饶服气;即不再坚持什么科学真理,重新为宝胜“超人”立传;司马愿以焚身之死换取世人对特异功能的“承认”!为示严肃性,我将此类意思写了两万八千言公开发表。然几年又过去了,“大师”们的表演及“新节目”日丰富一日,根本没人搭我的腔,“眼见为实”的悲剧依然到处上演。
我不反对展示我们民族的传统文化,那些“下油锅”“上刀山”“头撞石碑”等一类表演并无过错。问题在于,要说清楚。非把杂技中的“腥活”说成是“神功”,把江湖上的杂耍技艺说成是“异能”,这不是自欺又欺人吗?不错,按照过去江湖上的“道德”,像我这种捅出了江湖骗术秘密的人,不讲哥们儿义气,堵了人家生财之路,是要按江湖规矩处置的。曾有一位白姓先生写信正告我“不要当打手”,对我晓以利害:“打手的命运只会是可悲的”。有些关心我的人也提醒我说:“现在有重金雇杀手杀人的案例,你得罪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有钱人,你真的不怕死吗?你要是真有个好歹的,你觉得值吗?”我说:“要提防,但是,心虚的是他们,不是我。”我有两个朋友遭人暗算,有一位是四川的,仅仅由于他对某些“气功大师”的不光彩行径说了几句公道话,其妻便遭了毒手,被一连砍了8刀!在20世纪90年代,坚持科学真理,参与学术争鸣,还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不能不说是极为痛心的人间悲剧。由此可见落后愚昧是多么恐怖残忍,科学的进步与普及是多么艰难。所幸的是,这些带有黑社会色彩的丑恶势力,是健康的社会肌体所不能容忍的。善恶必有报,我信!死,是可怕的。但屈从邪恶苟且偷生放弃真理,毋宁死!
照片说明:在中央电视台“飞向21世纪3·18科技特别晚会”现场,司马南与国家科委副主任邓楠(前右一)一同表演戳穿伪气功的节目。
摄影:付秀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