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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青年在想什么?

1995-08-22陆建华

中国青年 1995年4期
关键词:比例群体改革

陆建华

从1994年10月起,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课题组在全国10个省市的27个地区,就1994年至1995年社会形势及其走向对2万名城乡各界人士进行了问卷调查,受调查者中35岁以下的青年共9654名(其中25岁以下者为4457名,26至35岁者为5197名)。从调查结果的初步分析看,这一部分青年目前的生活境况以及对社会形势的基本看法,的确是总数占全国人口三分之一的青年的境况与看法的集中反映。

青年人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1994年的经济生活充满着许多喧嚣和不安,特别是持续加重的通货膨胀压力,令相当部分公众的实际生活水平有所下降。国家公布的1994年城乡居民人均年收入依然呈增长趋势,但也承认,在一部分公众中,减收面在扩大。这一事实往往容易被平均数所掩盖。那么,青年对1994年实际生活水平的升降又是怎样一个判断呢?

我们的调查涉及到1994年与1993年的生活水平的比较。结果有7.05%的35岁以下青年认为“增长较快”;有63.29%的青年认为“基本持平”;“略有下降”者占20.31%;“下降较多”者占8.86%。这表明,在青年的主观认定中,大部分人1994年的生活水平处于稳中有降的状态。和前几年各阶层人士的收入增长较显著情况相比,显然由于通货膨胀的原因,收入增长被抵销的程度十分严重,青年也难逃此劫。

问题是,和中年、老年人相比,1994年青年的实际生活水平处在中等状态。调查表明,50岁以上人群的实际生活水平“增长较快”者占8.62%,超过青年1.5个百分点;“略有下降”者占19.53%;“下降较多”者占8.19%,均低于青年的比例。这一群人是1994年实际生活水平最高者,其状态佳于青年。但是,在36~49岁的中年人群那里,情况相当糟糕,1994年实际生活水平“增长较快”者仅占5.43%,低于青年;“略有下降”者占23.26%,“下降较多”者占9.46%,均高于青年比例。这一组调查数据,清楚地描述了目前青年的实际生活状况,透视出了在所有社会一年龄群体的经济地位序列结构中青年所处的地位。这种地位既是特定阶段社会经济发展的结果,也是青年主动参与社会经济生活的产物。因而,它不能不极大地影响到青年对日常生活乃至个人发展前景的预期和行为选择。我们的深入分析还揭示出,不同年龄段的青年在1994年实际生活水平的变化是极不相同的,其间的差距甚至超过青年与中年、老年之间的差距。在收入“增长较快”的青年中,25岁以下的青年占8.17%,26~35岁的青年仅占5.33%,而25岁以下青年与50岁以上老年在收入“增长较快”方面的差距是8.17%比8.62%,仅0.5个百分点,是青年内部差距的近六分之一。类似的差距还反映在收入“下降较多”方面,有7.60%的25岁以下青年认为实际生活水平“下降较多”,有如此境遇的36~49岁中年占9.46%,26~35岁的青年中有10.05%的人认为“下降较多”,甚于总体生活水平评价最低的中年人群体。这部分青年生活水平的下降固然可以归因于他们已经进入抚育幼子的人生阶段,家庭支出压力增大,但也就是这部分人理应是最能熟练应用专业技术知识,在职业生活中最具有竞争力。他们在1994年的生活境况至少表明了两种现实难点:

第一,这部分处在最需要经济支持之人生阶段的青年,因为各种原因,难以如愿;第二,这部分处在最有专业能力的人生阶段的青年,因为各种原因,或是难有发挥能力的机会,或是得不到相应的经济报偿。他们的生活水平状况,反映出我们现阶段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还有明显的结构性缺陷。综述起来,可以得出如下结论:(1)目前青年的经济状况处在总体平稳略有下降阶段;(2)青年的基本经济地位在所有社会一年龄群体中居中;(3)以25岁为界,青年内部依经济状况出现比较明显的分化,25岁以下青年总体上正在成为所有社会一年龄群体中经济状况最好的一群,而25岁以上的青年总体上正在沦为所有社会一年龄群体中经济状况最差的一群。这种分化既反映出社会经济结构方面的某种缺陷,也极可能动摇长期以来我们对青年状况的一贯看法。

青年心目中的改革成就和最大受益者。

1994年的改革引人注目,理论、策略、技术乃至相关的方针的变化在这一年引起诸多的议论,对改革的实施与成果也评价不一。调查表明,青年人认为,1994年改革最成功的领域是工资改革,有37.37%的人持这种看法,而50岁以上老年人有42.19%的人也有这种判断,且比青年高出近5个百分点。被其他人群认为是居改革成就第二位的财税改革,在青年人看来仅位居第四,而且,数据表明,年龄越低者对财税改革的成就评价也越低。依50岁以上者、36*49岁者、26~35岁者和25岁以下者顺序,其肯定比例依次为:28.66%、26.19%、24.85%和18.87%,其最低和最高之间相差达10个百分点。在对住房制度改革的评价上,有同样的趋势,依上述顺序,其肯定比例依次为:26.80%、25.88%、24.49%和21.31%。对国有企业改革的进展评价,则出现一种截然相反的趋势:年龄越低者,评价越高,依上述顺序,其肯定比例依次为:9.94%、13.56%、15.38%和18.85%。对公务员制度改革的进展评价趋势,与此类似,依上述顺序,其肯定比例依次为:19.75%、20.35%、21.78%和32.01%。青年和其他人群对改革进展的评价是有所不同的,但是,导致这种差异的原因却很复杂。以对公务员制度的改革评价为例,大量资料表明,相当部分青年人对改革措施实施后自身的地位、收入状况并不很满意,但这次调查却显示出青年人对此项改革的评价最高。这其中不能排除群体利益得失对群体成员间评价倾向的影响,因为在对住房制度改革的评价中,我们发现青年人处在十分不利的地位,因而他们的评价也最低;对国有企业改革的较高评价,显然与青年人对占据有利地位的期望有关。这种复杂的评价结果还应该从1994年改革进程的一些具体制约条件(如稳定的强调、某些领域改革的暂止、改革技术方案不够精细)有关。这有待于进一步分析。

调查表明,对“改革中哪些人受益最多”问题的回答,青年与其他人群有所不同。依选择比例,在中年、老年的评价中,受益最多的阶层依次是“私营企业家”、“个体户”和“机关干部”,而青年人认定“私营企业家”、“机关干部”和“个体户”受益最多,它们获得肯定的比例分别为45.78%、37.46%和35.02%。而且,数据显示,年龄越低者,对机关干部获益最多的认定比例也越高,依从低到高四个年龄段顺序,其肯定比例依次为:39.13%、35.8%、30.85%和30.25%。许多青年反映,他们对机关干部在改革中的最多受益,既是对事实的认定,也是期望的折射。数据表明,26~35岁这部分青年对国有企业家在改革中受益程度的评价,是所有人群中最高的,占21.5%,这和他们对机关干部的评价比例完全一样。从总体上看,和其他人群一样,青年对改革中受益群体的评价倾向所强调的是新兴的经济活动从业者,而认定工人、农民是所有社会群体中受益最少的两部分人。这说明,改革进程中逐渐形成的群体利益结构已经相对稳定,不仅各社会群体对自身、对他人的利益状况评价达到高度一致,而且不同年龄的人群也认可了这一现实利益结构。

综上所述:(1)青年对改革及其进展的评价极为复杂,某一领域的改革进展要求得一致的公认,越来越困难。这里既有评价主体的利益得失权衡问题,也有改革进程的透明度问题;(2)青年基本认同了现有的群体利益结构,但对这一结构的合理性、公正性的认定还远没有形成。

期望一个怎样的1995年?

1995年刚过四分之一,对这一年,青年们抱着怎样的期望呢?对社会形势稳定性的期望无疑是青年(同时也是各阶层公众)对未来一年社会经济发展前景、个人发展前景等诸多期望的基础。因为各种原因,公众对社会稳定的期望及其真实含义不是被错估,就是被掩盖起来了,这自然会导致人们对可能会影响社会稳定的因素及作用作出过低估计。我们的调查表明,近66%的公众认为1995年的社会形势会“稳定”或“基本稳定”,但同时,也有近1/3的公众表示“说不清”,显得迷茫,难以决断,另有12.8%的人则认为会“不太稳定”。从各社会一年龄群体的期望看,青年人属于看法比较谨慎的一群,认为1995年社会形势“稳定”和“基本稳定”者比例略低于各群体总体比例,也低于中年人、老年人的同类比例,分别占10.41%和44.71%。而认为“不太稳定”者比例则略高于总体比例和其他各群体比例,占13.42%,中年人占12.84%,老年人占11.15%;持“说不清”态度者比例占30.80%,也略高于总体比例和其他群体比例。问题是其中26~35岁青年对1995年社会形势稳定性的期望,是各群人中最低的。他们中持“稳定”期望者占9.99%,持“基本稳定”期望者占40.52%,均是各群人比例中最低者;而认为“不太稳定”者占13.98%,“说不清”者占34.88%,均是各群人中比例最高者。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和他们相比,同为青年的另一部分人(25岁以下者)则对1995年稳定的期望比例是各群人中最高的。这表明,从18岁到35岁之间,以25岁为界限,青年的心态和预期倾向出现分化,且各走极端。这一格局显然和前面提到的青年中经济状况的分化有关系。

如下事实是引人注目的:同属青年群体,一部分保持着对稳定的较高预期,而另一部分则预期极低。结合总体调查所显示出的有近1/3公众对稳定前景态度暖昧的事实,这说明,现实社会经济生活中必有某些因素促使相当部分青年、相当部分公众处在恍惚难安的境地。对1995年为保持社会稳定政府应该采取的措施,青年的期望正与他们对现存问题的严重性判断相一致,列为第一位的是“控制物价上涨”,占80.88%,第二位的是“严惩腐败”,占51.13%,第三位的是“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占22.57%。这种期望顺序也与中年、老年的期望顺序相一致。但在近期所关注并希望解决的问题方面,青年对“增加个人收入”“找个好职业”“改善住房”的期望要甚于其他群体。特别是在26岁~35岁的青年中,有25.93%的人迫切希望“增加个人收入”,这一比例均高于25岁以下青年(20.15%)、36~45岁中年(21.58%)和50岁以上老年(14.63%);同样是这一部分青年,有14.78%的人提出迫切要求“改善住房”,其比例均高于25岁以下青年(10.70%)、36~49岁中年(9.07%)和50岁以上老年(5.77%)。这清楚不过地显示出了26~35岁青年目前在经济生活方面的窘境。调查还显示,25岁以下的青年对“找个好职业”关注程度极高,占11.78%,远远高于其他群体的比例,也高出另一部分青年的比例3倍多。这种状况的原因是明摆着的,25岁以下青年正处在择业或变换职业的高峰年龄段。但是,下述调查结果令人费解:这部分青年关注“打击社会丑恶现象”的比例达23.84%,高于其他群体所占比例至少7个百分点,高于26~35岁青年所占比例(13.48%)10个百分点,然而,他们对保持社会稳定的关注程度(13.46%)是所有群体中最低的,低出26~35岁青年所占比例(23.89%)10个百分点。对此,可能的解释是,25岁以下的青年没有从保持社会稳定的角度来理解打击社会丑恶现象的意义;另一方面,26~35岁青年对社会稳定的关注程度与对打击社会丑恶现象的关注程度倒是相一致的,不过,其关注程度是所有群体中最低的。显然,还有更重要的社会经济问题吸引了他们的关注力(如收入、住房等)。

综上所述:(1)青年对1995年社会形势稳定的期望较高,但是相当部分青年还存有疑虑,特别是26~35岁的青年;(2)对1995年政府工作的期望与关注,青年依循的是自身所面临的迫切问题的解决,这些问题既涉及到日常生活(如物价、收入、住房、职业),也涉及到社会公正公平与稳定(如反腐败、希望不出乱子等)。

我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本次调查最有意义的发现有如下三方面:

第一,26~35岁青年是所有社会一年龄群体中处境最不佳、心态最不稳定的一群,也可能成为其行为选择最具爆炸性后果的一群。问题在于,他们通常被认为是青年的一部分,而且是专业技能最成熟、职业地位最稳固、思想观点最少极端倾向的一部分,是青年向成人过渡的承上启下的一部分。他们所面临的困境首先是经济方面的,但调查表明,其后果远不止于此,他们对现实问题的评价、对未来的期望受到这种困境的严重影响。和25岁以下青年相比,这部分青年可能是因为正值成家立业而背负上较沉重的经济负担,而他们的经济状况还不如中年、老年人群,则反映出一个严酷的事实:这部分人属脆弱的一群,不仅如此,它还表明,整个青年很可能是现实社会经济压力下的脆弱的一群。25岁以下的青年经济状况及心态之所以还处在尚可的境地,很可能仅仅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进入28~35岁年龄段,这一年龄段青年在个人发展方面所受到的各种结构性掣肘还没有落到他们头上,他们还可以对诸如物价、住房之类的问题采取一种较超然的评价态度,还可以对一些涉及未来前景的问题抱有较积极的期望。依照目前的情况,他们在进入26~35岁年龄段后,可能较难再有这类倾向和期望,会面临一些较现实的社会经济压力。值得引起注意的问题是,26~35岁年龄的人们在社会各界视野中依然是“青年”,在发展机会的给予方面(如晋升、分房)要视中年、老年的决定而定,他们依然是社会一年龄层级结构的下层。因而,他们在面临着空前的社会经济压力的同时,尚未获得足够的发展机会,是问题的症结之所在。前面提到过,青年正以25岁为界限而发生分化,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这背后的另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青年群体的地位依然是比较脆弱的。青年群体的分化掩盖不了地位脆弱的事买。

第二,青年对社会稳定的期望比较高,但对稳定前景的预期比较含糊。这种矛盾在所有各阶层人士的观念中都存在,但尤以青年为甚。调查表明,青年对1994年社会稳定予以肯定评价,他们对政府为稳定社会所作的努力也予以肯定。另有大量资料显示,青年迫切渴望社会大局的稳定,“惟恐天下不乱”者是极少数极少数。但是,现实社会经济矛盾及其压力显然使青年意识到有大量不稳定因素存在,像物价和治安问题从日常生活层面、收入分配和腐败问题从公平公正观念层面全方位地威胁到社会稳定,再加上某种类型突发事件的潜在冲击力,都使相当部分青年在谈起未来的社会稳定前景时,抱某种程度的保留态度。这种矛盾心态在1995年会蔓延开来,进而影响到一部分青年对现实问题的认识、情绪乃至行为选择,因为在1995年年内,一些重大的社会经济矛盾还不可能有显著的缓解。这样,青年对稳定的渴望越强烈,则对稳定的预期就越含混。这不是逻辑推演,而是事实。本调查充分表明,那种强化青年对社会稳定的期望的力量依然存在,而种种毁坏青年对稳定的良好预期的力量也远远没有消灭。

第三,青年对切身利益的得失越来越具有敏感性,他们对现状的满意程度、对改革的支持程度,不再主要依赖于对超越自身利益的更广泛的社会理想的追求。从另一方面看,引导他们去追求广泛的社会理想的力量也在消减。在1994年至1995年期间,可能开始了这样一种社会进程:改革、发展、稳定的实现,对青年来说,不再主要用某种理想去衡量其合理性,自身利益得失的尺度作用开始居主导地位。这意味着:首先,青年对自身得失的权衡在先,对社会现实的满意度评价于后;其次,如果青年在利益角逐场上有谈判对手的话,其切身利益得失这一筹码,要大大重于其理念标准的筹码,而且他们会更经常地使用前一种筹码。26~35岁青年的心理倾向已经明显地透露出这种趋势。青年对自身利益得失的评判越来越明晰,这一事实对1995年乃至未来一段时期中国社会的发展与改革会有怎样的影响,还是一个有待观察、有待探究的问题。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且有不负责任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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