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也算“新兴科技产业”？

杨于泽

位于长江南岸的武昌都府堤挺有名，武汉人都知道，20年代，伟大领袖毛主席曾在这里宣传救国救民的真理，创办了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因而这里成为人民群众缅怀先烈的革命圣地。谁也未曾料到，不知何时，这快圣土上兀地冒出一个“周易应用研究所”，端端正正地挂了一份“营业执照”，注明经营范围是“周易应用研究”“生命科学与社会科学开发”，而当记者忽然发现其假科学之名行算命骗钱之实并将此发现公诸于世后，社会一片哗然，具有光荣革命传统的武汉市民们着实惊诧和困惑了老长日子……

而今，在现代科技日新月异、人类文明加速发展的现代化大都市，在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下，“算命”居然披上“科学”的外衣成为“新兴科技产业”并被有关部门绿灯放行，岂非咄咄怪事乎？

堂而皇之挂牌“研究”

红红火火“连锁经营”

“秦始皇为什么偏偏不烧卜筮相算之书，流传了几千年而不被历史遗忘？这就证明算命是真理！”这是武汉市三泰科技实业开发公司总经理颜泰山的至理名言。

1994年4月起，他们瞅准卜卦相面和姓名数理预测之类活动的大好前景，先后在武昌、汉阳开办算命连锁店4家，竟然每天“算事”兴隆，20名专业算命先生应接不暇。

“三泰”的总部设在武昌长春观旁一幢房子的二楼。总经理颜泰山西服革履，话语间透出坦率与自信。他说：预测是一门科学，算命就是对人的预测。他抨击那些不仅不算命反而对算命横加指责的人是“不懂自己命运的‘命盲”。在总部的墙上，悬挂着盖有“武汉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大红印章的执照，注册资金30万元。总部设有“预测咨询部”“名号设计部”“产品开发部”“风水设计部”“周易爱好者俱乐部”等部门，有的办公室又被命名为“祝氏神相阁”“秀士宫”等。部分算命先生的桌上摆放着《姓名学不求人》《周易筮法通解》《中国万年历》之类的“专著”。颜泰山介绍：到今年3月份为止，武汉市已有至少7家周易应用研究机构对外开张营业，说穿了都是算命。他就此鼓励笔者也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创办“周易应用研究所”，他说：“创办这样的机构需要胆量，要不怕世人的说三道四和质疑1”

记者来到汉阳归元寺前的翠微路，发现数十米之内开办了4家周易应用研究机构。曾经在“三泰”承包经营过一个“研究中心”的邱嗣钦“主任预测师”目下在这里自立门户。至今还留有“三泰”工作证的她说：“三泰”已发了100多个工作证，这使不少街头的算命先生都以“三泰大师”自居。在她10来平方米的“预测中心”里，香烟袅袅，中堂布置了一个神龛，放着一尊关公神像，还挂了一张阳在下阴在上的太极图，看记者迷惑，她承认这幅“太极”画倒了。

据这条街上的4位“大师”称，他们开设的“研究项目”有：预测小孩一生有无官煞，学业功名，与父母有无冲克；预测大人一生凶吉，略批一生，分年月细批4月乃至10年。另有测一字问一事，诸如婚姻、前程、财运、讨债、词讼、解灾等等……

理直气壮“测不准”

类似“粒子物理学”

记者有意请“大师”给“测一把”。走进“三泰”的“祝氏神相阁”，发现一位20芳龄的李小姐已先记者一步安坐堂上。颜泰山总经理亲自“操刀”，他递给李小姐一张白纸，要她写下姓名后，在那纸上推演出一组数字，其中姓名总笔画为17。他抬头看了看李小姐，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恕我直言，你的名字不祥，你这辈子得到的都会失去，包括爱情、家庭、事业、金钱、地位。”李小姐听罢惶惶然，赶紧说出一个自己想好要改的名字“李冰”。颜总经理依样画葫芦，没用10秒钟，再显沉重地说：“这个名字也不行，你这辈子注定很艰辛，就像张飞被敌人围住了左冲右突出不去!”李小姐似乎相信了，竟当场宣称要换个男朋友。颜泰山告诉她：命中注定，换男朋友也没用！他对李小姐说：“交160元，我替你起个名字，保证你逢凶化吉。”李小姐诚惶诚恐，被一位财会人员领走。记者又发现有位“预测大师”正在替一位妇女预测其儿子的“高考”，当这位母亲发现“大师”的说法与前一次她来时听到的说法截然相反而表示出不解与怀疑时，那位“大师”竟不耐烦起来，说：“现在说不准，高考前一天再来！”

记者问颜泰山是否真懂“周易”，他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再问他算不算一个“大师”，他答：“粗通点儿姓名数理预测之类的东西。”记者表示想试一卦，颜很高兴，叫来其“研究所”的“副所长”——“研究员”刘大师主持。记者告诉刘大师想预测一下工作，他递上来3枚“乾隆通宝”铜钱，让记者将铜钱捧于手心，虔诚地冥想工作前途，然后摇动一番，再让铜钱从手心滑落于桌上，如是者六。之后，刘大师记下卦象，进行一番推演，凝眉判道：“3年以后必有好运。但今、明、后3年中工作极不稳定，就是说，你的工作单位肯定要换来换去……”他又貌似无心地问了问记者的年纪和有无女朋友，极为诚恳地告诉记者说：“你经常腰酸背痛，这是因为你肾虚的缘故！”

“预测”结束了，记者告诉他：“你算的一点都不准！”刘始而显出尴尬，继而气急败坏地要记者归还他已经准允记者可以带走的“预测”记录。这时记者向颜泰山公开了身分。颜马上表示要亲自为记者进行“姓名数理预测”，他把“刘大师”的“失算”归结为记者的身体发出了错误的信息，称信息一错，预测的结果自然不准确。记者反问：“如果这样，水平再高的‘大师，又如何保证预测的准确性呢？如果都因此而难以保证准确性，那你们预测的可信度又有多大呢？”颜不直接回答，而是大谈起理论来：“首先跟市场上有水货烟酒一样，算命先生中也有一知半解和滥竿充数之辈。你能查禁水货烟酒吗？不能吧！粒子物理学上有‘测不准原理，算命也存在‘测不准原理！”言毕，他开始给记者测姓名，同样先推演笔画。记者姓名的笔画数是33，他马上显出一副乐人之乐的样子，说：“33是个大吉之数，上有贵人，下有小人。你39岁以后，要么从政，从政得意，油水大，偏财多。最可能是进入商界，作大老板，大展鸿图……”接下来，记者已不是“刘大师”所断定的“肾虚”，而是脾脏有毛病了。临走前，记者没忘记抄下“三泰”的“预测价格表”：姓名预测：10元；改名：160元，388元；占卜：30元；略

批一生，细批20年：400元，细批一生：800元……

“三泰命运系统论”

与“大师”双面相

“三泰”办公室的墙上挂有一幅题字：“命运既是注定的又是可以改变的，但改变的命运及命运的改变也是注定的。这一结论即‘三泰命运系统论。”还有一幅语录阐述了算命的“方法论”：“善相者，先察其德，后相其形。故德灵而形恶，无妨为君子；形美而行凶，难掩为小人。”

这些都是“三泰”周易应用研究的结论，也是“大师”们搞“应用研究”经常用到的原理。不明底细的人乍一看，还真不知该“研究所”的深浅，他们打给武汉市工商局请求经营的“申请报告”上是这样写的：“为了弘扬民族文化之精华，开发民族文化之宝库，为现代科技及经济建设服务”，“该所的技术人员（专家）从高等院校及民间高人中聘请”。那么，这里的“大师”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记者得到的准确情况是：朱××，工人，相当大专，周易预测师。李××，农民，初中，周易预测师。肖××，退休干部，大专，皮纹鉴定、诊断师。罗××，退休工人，初中，周易咨询、皮纹分析师。李××，停薪留职，大专，皮纹分析……

即便所谓的“大专”，也多半查无实据。原在“三泰”的邱女士说，所谓大专文凭，是花100元钱从某函授大学买来的。至于颜总经理本人，他的档案上写着“停薪留职”。据武汉纺织工学院提供的材料，颜今年33岁，毕业于湖北某地师范学校，后到武汉纺织工学院保卫科工作。在此期间，他函授学习“党政管理”，被调到学院电机系办公室，然后到学院一家开发公司承包经营服饰研究所，1993年12月29日被学院除名。其所谓“停薪留职”证明实属伪造。

“三泰”的工作人员并不稳定，“大师”一茬接一茬。邱女士是最早的一批人之一，她本来是名药剂师，因儿子不幸致残，她必须增加收入，故于去年4月中旬应邀参加“三泰”的招聘考试，项目有风水、地理、皮纹等8个，结果被录取为“预测师”，收费与颜泰山三七分成，后承包一个“预测中心”，每月向颜上缴1000多元，至12月30日解除合同。离开“三泰”的原因，她讲是由于“三泰”乱发工作证，100多个算命先生打着“三泰”的招牌四处拉客算命，随心所欲地收钱，而且颜泰山自己迟早也要出事，她怕受到牵连。现在，她的“中华周易应用研究所”属无证经营。她曾托人问过汉阳区工商局能否给办个执照，数日后有人通知她可以申办执照，并议定从租房开业的那天算起，每月缴工商管理费80元，纳税300元。可她最终没去办，她说不相信政府真会允许公开算命，不想白花那个钱，拖一拖再看。

一方痛斥愚昧荒唐真伪不分

另一方毫不气短声称

要上法院讨说法

“算命企业”合法化的现象被武汉的记者披露报端后，舆论大哗，引起各界强烈反响。武汉市教育、科技和文化界的部分人大代表称，他们对封建迷信重新泛滥表示极大的忧虑，尤其是对有关行政部门给这些“算命企业”发照，使其合法化表示极大愤慨！一些代表指出：“五四”以来，我们就高举反对迷信提倡科学的旗帜。今天要反的，不仅是对鬼神的迷信，还有现代迷信。在街头摆摊算命等迷信活动群众看得很清楚，而披着所谓弘扬传统文化和研究现代科学“外衣”变着花样的封建迷信活动，很容易迷惑人，危害性更大。有关部门不应为这些“算命企业”合法经营创造条件……

“三泰周易应用研究所”是如何弄到营业执照的？这个问题狠复杂。记者曾多次赶到市工商行政管理局采访，均未能见到主管领导及有关负责人。一日晚，当记者通过电话与市工商局一位负责人联系上并向其通报情况时，这位负责人非常生气，声称要找“三泰”的“大师”们与记者进行辩论，谁的得分高，市工商局就依谁。

“华中周易应用研究所”是先开业“研究”尔后再申办“执照”的。据汉阳区工商局一位同志介绍说，在“华中”申办“执照”的时候，他曾假“算命”之名前往调查，那里的“大师”对他大谈他的儿子如何如何，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觉得很荒唐。；因此他就没敢给这家“研究所”办照。后来，市工商局个体私营经济处的负责人发话，说：“这是生命科学，可以发照。”于是，“华中”便拿到了工商执照。

一份《整改报告》记载：某日下午，市工商局有关部门到三泰周易应用研究所检查整改情况，认为“整改的方向是对的”，要利用这一大好机会，把研究所办成真正的“现代科技企业”……

“全民所有制”的“武汉生命信息研究所”声称搞的是“生命科学全息系统、身心健康、企业管理、建筑及住宅环境的技术咨询和服务”，而实际上搞的则是预测吉凶祸福。所长周鑫原来也是“三泰”的“姓名学研究师”，曾经撰文痛陈“改名换姓”之必要，说：“笔者在没有改名以前累遭迫害，身体也常在病中，几次险些见了马克思”，“为了使人们取名形式规范，经武汉市三泰科技实业有限公司颜泰山总经理的努力，姓名学得到武汉市工商行政管理局认证……”周鑫的“挂靠”上级单位是武汉市社会科学院。据介绍，社科院当初接纳这家“研究所”之“挂靠”，旨在研究人体生命科学，社科院负责“办所方向和学术管理”。社科院早就有所规定：这家“研究所”的研究和服务职能分开，凡未被证实为正确的理论和方法，不能用于公开咨询和服务。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令他们尴尬的是，作为该“研究所”的主管部门，他们已经把卜卦相面变成了官方行为。当“武汉生命信息研究所”为人预测吉凶祸福时，求测者得到了社科院以及市工商局和市科委的担保与承诺。“武汉生命信息研究所”搞“四柱”“八卦”“相面”等活动被报纸曝光之后，他们一方面宣布见报之日为“所耻日”，另一方面则不断地打电话给记者，声称记者的报道阻碍、扼杀了对传统文化的研究与继承。在给市政府的报告中，市社科院把记者披露的事实说成是一个“偶然现象”，是记者隐瞒身分，故意诱引“研究人员”走向迷信。

记者终于与市工商局有关负责人对上了话，该负责人承认，他曾经出于好奇到“三泰”作过调查性“预测”，知道他们在搞“四柱”“八卦”“相面”之类的勾当。但自己不是专门家，无法界定那些东西是否封建迷信，因而对“三泰”的类似经营活动算是默认了。至于为什么给“三泰”核发营业执照，他讲了5条理由：“三泰”有场地和申请，颜泰山不像江湖人士；各地都有掌纹学之类的报道，从全国讲有掌纹学、气功；“三泰”有陈文辉作顾问，陈是中外著名数术学家；颜泰山说“周易应用研究”就是“四柱”“八卦”，而我们只知道他们搞“周易研究”；改革开放以后，许多新的项目可否登记，法规上没有作出明确规定。而颜泰山则说：“市工商局的领导们都相信四柱八卦，因此对三泰很好，很照顾，整改期间并没有为难我们。”

由于更高层领导的关注，武汉市工商局向新闻界宣布：吊销“三泰”等“周易应用研究所”的营业执照!面对又一次“灭顶之灾”，颜泰山们不知为何并不绝望，他们声称：“我们在家里搞，别人找到我家里去算，你们管得着吗？我们也还可以再上街去搞！”而有关部门的一些负责人也不服气，不仅一再指责报纸的报道失实，而且声言：“我们准备告到法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