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裕年代的浪漫
1995-07-15李羡瑜
李羡瑜
日前购得席慕蓉自选诗集《河流之歌》。购买的冲动是因于对此书装帧的喜爱。封面是粉灰色调的五彩图案,细细密密,波纹一般涌叠,又如水鸟羽毛一般丰实、绚丽、柔滑。中间是黑白的席慕蓉花卉,仿佛是兰花吧。打开护封,又是老黄色的内封,中间相同位置,白线条勾勒出的席慕蓉花卉,一株蒲公英飘摇。
席慕蓉的诗以前看过许多,最初只是怀旧的浏览。眼前扫过的是熟悉的诗句,让我想到几年前刚念大学时,是最喜爱诗的时候,也是席诗最为风行的时候。但那之后,也就对席诗不以为然了,老气横秋地以为那里有一种拉长了情绪来咏叹的“模式”,有时朋友之间调侃也学着席诗中的句子:“朋友啊——”云云。但是几年以后重读席诗,却不由我正襟危坐了,许多的诗句在拉扯我,让我重新进入,重新领略。
最惹眼的一点是席诗的拘紧。可以说这是缺点,但唯其如此,在阅读中却会带来一点“触目惊心”的感觉。诗歌中华丽优美的意象异彩纷呈,令人目迷,但尽管如此,倘梳理下来,仍能发现意象们是沿着一条直线发生的,不肯“出轨”,从而构成类似情节的东西。如《历史博物馆》,共六节六十五行,在席诗中可算长诗,但每节间都是互相延续的,甚至不惜用“可是”这样硬度很大的连词。席诗这样把自己包裹得紧紧地前行,大约是读者产生“倦”的缘故吧。幸或不幸的是,我所谓“触目惊心”恰恰基于此点。当我们的想象可以挣脱诗歌意象的包扎时,很容易观照到自身,发现自身的拘束与装备森严,我们心中暗含的感性愿望与席诗的表现竟然不谋而合!于是,在顺畅通达的掠影浮光中得到审美快感。
继之,又发现篇首蒋勋的序《一代的心事》,他说:“七○年代至八○年代恰恰是台湾从平实的社会进入富裕的年代。席慕蓉的诗在那一平实而又开始狂想的年代呼唤了整个诗的读者……”又说席诗中有“两种矛盾的交错”:“一种是文字上的平实古典,另一种是心境上对浪漫的狂想”。——我终于明白了我从这本诗集中感到的魅力。文字上的平实古典,是一个诗人自己的风格,人或喜之,或厌之,但“心境上对浪漫的狂想”,却是普通人多抵抗不住的诱惑,尤其在这缺乏浪漫——或者浪漫正成为一撕即破的包装——的时空中,这几乎可以算是一剂轻松有趣的迷幻药了。
读了几年的诗书,到底没能免俗,在未进入“诗意的居住”之前,仍然喜爱一些一厢情愿的快乐。在富裕的年代,狂想中的浪漫成为一张简陋的床,在所谓“后现代主义话语”带来的疲倦中,休憩片刻。
(《河流之歌》,席慕蓉著,三联书店一九九四年二月版,9.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