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理论

璩　理

《陈省身文选》中《什么是几何学》一文中，比较了《九章算术》与《几何原本》，得出结论说：“所以它(勾股定理)的发现，中国人也应该有份，但是在中国的几何中，我无法找到类似三角形三内角和等于180°的推论，这是中国数学中没有的结果……讲得过分一点，甚至可以说中国数学没有纯粹数学，都是应用数学”，因而时至今日，《几何原本》被奉为下启百代的经典，《九章算术》则是只能供人查考“古已有之”的文献了。

今天，在批判前些年的假、大、空之后，人们又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务实之途，赶上了下海之潮。不错，空话填不饱肚子，但钞票能填满脑，子吗？“经世致用”只图一时之用，是谓“用之不用”。中国在认识这一点上付出的代价之惨痛，是不可能被强调得过分的。正如甘阳在《文化：中国与世界》第一期上撰文指出的，鸦片战争一鞭子打来，中国认识了西洋坚炮利器的威力；甲午战争一鞭子打来，认识了枪炮后面还有政治、经济制度；八国联军又一鞭子打来，才认识到制度的文化、哲学底蕴。这几鞭子抽去的可是上万条人命、上亿两白银呀！

其实，许多经典理论创立之时都是没“用”的。使爱因斯坦声望几可比看牛顿的“广义相对论”，T·S·库恩探讨其“用”说：“至今只得出了三种能和观察相比较的预言。具有不容置疑的天才的那些人们，都没能再研究出别的来，而且这个问题仍然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即使这个问题解决了，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大概依然是没有什么成果的，因为它是不能利用的成就。”再看开头提到的《几何原本》，几千年来几乎没人直接用它作过什么实事，但是以其为始基，经高斯、黎曼、嘉当，到陈省身(杨振宁语：“欧高黎嘉陈”)终于发展成大范围微分几何。为防有人仍怀疑这种由数学家的几何直觉凭空建立起来的学科的用处，陈先生阐明了“规范场论的数学基础是矢量丛的观念”。规范场论(gaugefield)是统一物理学中四个基本力的理论，若一旦得以建立，则宇宙诞生之谜庶几可解，物理学大概亦近于终结。如此这般，是谓“不用之用”。要是还有人坚持认为这还是没什么用，就让他把理论家都作为“六蠹”而弑之吧，在执着于“四七二十七”之人面前，吾自当三缄其口。

伽达默尔在《赞美理论》一书中曾经说过，理论的希腊字根theoria含义是人们参加祭神活动，实践一词在古代的含义也并非与理论相对。象牙塔内的理论家，绝非“不问春夏与秋冬”之辈，只是他们不急功近利，不汲汲于在今世的现炒现卖而已。这，或许亦是“人文精神”之所在吧！

(《陈省身文选传记、通俗演讲及其他》，张洪光编，科学出版社一九八九年八月版，27.4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