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蔡志忠
1995-01-01杏林子
杏林子
认真说起来,我不能算是认识蔡志忠,可是我偏偏觉得,我是认识他的。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是个长不大的老小孩,从小迷恋漫画书,不管外面的世界千变万化,内心始终有一片童稚天地。
从最早的三毛流浪记、卓别林传到牛伯伯打游击、土包子下江南、财多与老油条……这都是早年脍炙人口的漫画书。接下来,笑铁面与哭铁面、诸葛四郎大战魔鬼党、三叔公与大婶婆、老夫子等等,也统领风骚若干年。一直到所谓的“新新人类”兴起,蔡田开门、醋溜族、乌龙院什么的,或幽默讽刺,或借古讽今,或男人女人间的战争,真是五花八门,叫人目不暇给。
对我而言,在我漫长的病痛生涯中,漫画调剂了我生命中苦涩的那部分,让我的心一直保持着一份温柔和温热。尽管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却从来不曾想要认识那些漫画作者,总觉得他们像魔术师一样,有种不可解的神秘感。
10年前,认识一位颜面受伤的女孩子,当时的社会还不太能坦然接受他们,女孩子的工作一直不太顺利。我先是帮她找到一家工厂的保管工作,可是做不到一个月,她就辞职了,理由是厂里有人排挤她、刁难她……换了一个工作后,仍然发生同样的情况,而且不断地重复。慢慢地,我也从她工作的单位听到一些有关她的信息——孤僻、自以为是、眼高手低,最重要的是她不够敬业,总是迟到早退……我总认为她心理受伤比脸部受伤更为严重,需要时间来医治。
也不知道她到底换了多少个工作,总之,我所能运用的关系都找遍了。最后,我只有问她,到底想做什么,到底能做什么,请她先自我规划后再告诉我。
她说她的理想是到动画公司画卡通,她自认还有一点艺术天分,而且这份工作不需要太多的人际接触,我也觉得如此甚好,况且她有这份决心,我当然乐意成全。就我所知道的,当时的台湾,画卡通画出了名的只有两人,一位是画家赵泽修,可惜已经移民美国;另一位就是蔡志忠。喜欢漫画的人大概没有不知道他的。他的画法独树一帜,既不嬉笑怒骂,也非尖酸刻薄,而是简单几笔的线条中,带一点点诙谐一点点禅意,要人慢慢去体会,细细去品味,自然有会心的感觉。他在当时的漫画界可说是赫赫有名,俨然武林盟主。
游有余刃,蔡志忠又搞起动画来,开了家动画公司,把香港王泽的“老夫子”拍成了电影,好像这还是我国第一部卡通长片,一时之间万人空巷,风靡多少老少影迷,蔡志忠简直成了年度风云人物。
这都是从报上看来的消息,对蔡志忠本人,我其实一无所知,他长得什么样子,家住哪里,个性如何,一概不清楚。没关系,我虽然从小胆子很小,天怕地怕,但是唯一不怕的就是人,天生具有和陌生人打交道的本领,又极善于追踪,曾有为找一幅图片的作者,连打96个电话的纪录。这一点难不倒我。
终于找到了蔡志忠本人,电话中我大略告诉他女孩子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在他的动画公司里给她安插个小职位。蔡志忠的声音沉稳、冷静,我想他应该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可是他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而且出人意料地,他竟然愿意亲自来教这个女孩子。
要知道,那时候的蔡志忠,据说年收入已经有好几千万了,他的工作量也已经排到几年后,根本分身乏术,而他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陌生女孩,抽出他宝贵的时间。老实说,由他手下的老师来教,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奢望这位大人物出马,自然是千谢万谢。
对那位女孩子,我不仅“晓以大义”,要她好好掌握这个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而且“以利相诱”,告诉她学成后,可以月收入多少多少,将来生活绝对不用担忧。
我原以为事情就此圆满解决,结果是这位大小姐积习难改,不是迟到,就是指定的习作拖拖拉拉……一个月后,蔡志忠很无奈地打了个电话给我,他一定是忍耐又忍耐,考虑又考虑,才委婉地告诉我,他无法教下去了,因为对方完全没有学习的动力。
我明白蔡志忠的意思,这个女孩子的主要症结在于她根本没有自己要挣扎爬起来的意愿,残障只不过是她自怜的藉口。其实,我早就发现这一点,只是一直不愿承认。像是一位羞惭的母亲,为自己不长进的孩子一再向蔡志忠道歉又道歉。
蔡志忠的话也点醒了我,过度地保护残障者,只会造成他们的惰性和依赖,有时候我必须狠心地把他们推到风雨中,让他们自己去承受风雨的考验。
我和蔡志忠前后仅仅通了这么两次电话。这以后,我们在不同的领域里,各自工作、生活,我对蔡志忠仍不甚了解,只不过是他众多漫画迷中的一个,也一直没有想要进一步认识他,或是见他一面的念头,我喜欢自然随缘,凡事水到渠成。
更何况,台湾这么小,我们又同为文化圈的人,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一天,在某个山水转折处,某个生命交会点,迎面相逢,借问一声,前面来者何人?
哈哈,大侠蔡志忠是也。
(罗桂英摘自(台)《讲义》1995年7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