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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路人

1995-01-01奚羊子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5年7期
关键词:看门人五毛钱沙哑

奚羊子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满楼道兜售音乐会剩票的人,是在大学二年级。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校园刚刚从晚饭时的喧闹中平静下来,同学们陆续去了教室或者图书馆,我喜欢安静而轻松的环境,便留在宿舍看书。

“阿姆斯特丹交响乐团访华演出,五毛钱一张票啦!”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寂的楼道里不断地叫喊着,引起了我的注意。说实在话,虽然很早以前我就把对西方古典音乐的了解当作自己必须完成的修养的一部分,但我发现,对自己那台廉价的收音机里播放的古典音乐,我始终缺乏真正的热情。这使我有时怀疑到自己的音乐感受能力。听现场音乐会也许能增加我的自信,但那时满足我的第一爱好—买书,已经使我捉襟见肘了,又哪有闲钱去做更奢侈的审美试验呢?楼道里的叫喊吸引我的是“五毛钱”这三个字。这是一个可以承受的价格,吃两顿炒面就可以把钱省出来。我找出五毛钱,走到楼道里,对着正在渐渐远去的叫卖声喊道:“嘿,买一张票。”

叫买声停止了,从昏暗的楼道另一端走过来一个50多岁的人,个子不高,头发灰白而稀疏,穿一件蓝布中山装,就像我们随处可见的看门人。我拿了票,回到宿舍。一会儿,楼道里又响起那略带沙哑的叫卖声:“阿姆斯特丹交响乐团访华演出,五毛钱一张票啦!”

第二天晚上我去了北京海淀剧院。座位很差,在楼上后排,但是演出深深震撼了我。在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一个人即使没有任何交响乐的欣赏常识,也一定会被那如泣如诉的旋律所打动。我从此成了柴可夫斯基的忠实追随者。大学期间我咬紧牙关买的第一盘磁带就是他的《第四交响曲》。而为了充分享受这盘音带,我毅然决定弃置自己还可一用的老式录放机,用一年的奖学金添置了一台单放机。

这次音乐会以后,我又从那位朴实得像看门人一样的老头手里买过两三次票。后来我读研究生,搬到了另一幢楼,就再也没有听见过那略带沙哑的叫卖声。我几乎要将他渐渐忘却了。

有一天,我和一位同学在海淀剧院听一场合唱音乐会。幕间休息的时候,我一回头看见了他。我和我的同学都曾经是“五毛钱音乐会”的受益者,于是决定上前搭话。

他当然不认识我们。当我们提起往事,我发觉他仿佛让人在大庭广众之中揭穿了隐秘一样,神情有点羞涩,有点不安。攀谈中我们得知,他是一所大学附小的音乐教师,今天晚上是带着合唱队的学生来观摩的。我们希望他再有音乐会的票时送一些到研究生楼来,他连连答应了,虽然神情里又出现一点羞涩,一点不安。

但以后他没有来过。不久,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这样一则消息:某大学附小的一位音乐教师病重垂危,他以前的学生们用募集的资金满足了老师的毕生心愿——举办一场个人声乐作品的演唱会。我想,他恐怕是永远也不能来了。

报纸我留了下来,后来不知道遗落在何处,所以我连他的名字也忘记了。但是,许多人是不会忘记的,他的亲友们和学生们,而且还有一些人,像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对他也是永远尊敬而且感念的。

(何熠摘自《中国消费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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