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兽

（台）伊能静

酷暑的日本盛夏。当我从报上看到大大的40.3的数字，才知道是温度，数字旁还伴着猛暑两个大字，直让快被热浪冲昏的东京市民心惊不已。

接踵而来的是缺水，好多河川都干涸了，原本的浮标躺在龟裂的地表上，真令人难以想象这会是日本吗?当电视上的画面刚出现时，我还以为是非洲大地呢。

来日本近20天，最后离开台湾的那天，好多好多伊的会社的歌友会会员来送我，初见那些爱我的孩子们的脸，依依不舍地挥手时，我真有一种欲哭的冲动，想着他们平白无故这样的亲爱自己，常常会有不安的快乐。

可是，我告诉自己决定了，就不要回头，而且，绝对没有后悔两个字。

我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个性呢?

像一头野生动物般，注视着自己的目标和生活态度，即使失败了，也绝不撒娇，自己愈合自己的伤口，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复。

在广大的社会里，有着一个自己掘成的山洞，在这个洞窟之内，一头兽似地仰望著天空，活着。

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孤独了，常常不在家的父亲，为生活辛苦奔波的母亲，总是泪水多过欢笑的日子。我在灰色的环境里，拚命看书来满足自己的世界，书里面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俊俏的男女，有繁华的都市，有浪漫的爱情。有时候，我愈是看书，就愈觉得这个世界是没有颜色的。我因为常常转学的关系，每一回在我才刚建立和同学之间的情感时就要道别，这种不舍之苦，慢慢地让我学会了冷却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在感情方面的付出，我知道我愈珍惜，失去时就愈痛苦，即使我当时年纪还那么小，我却已经常常用一种旁观的心情在看世界。

念高中时，家人虽极力反对我进入社会，我却厌倦了活在家人给我的不安定中，而决定出走，放下一切，回台湾工作，选择自己的生活。

当刘文正大哥问我要不要尝试走入娱乐圈时，我还穿着蓝色的水兵制服，离高中毕业还有一个月。那一个月内，我不时地挣扎着，想念大学，也想将来当一个学者或一个四处游走的浪人。可是，我没有生活

仰望未来，伊能静告诉自己:生命中没有后悔两个字能力，我只能靠养父的零用钱和自己在餐厅打工攒来的钱生存。我担心，如果有一天，养父和母亲又分手了，或者母亲得送我到别处时，又该如何呢?从小到大不稳定的生活，让我对当时的幸福好害怕。一个月后，我下定决心，自己选择生活的方式，我要走，而且要成功。

我还记得，刚回台湾时，我只带了新台币10000元，仅留了一封信给母亲，就这样一晃眼7年。

有没有诱惑?有没有陷阱?有没有迷惑?有没有想退缩?

有。

才17岁的我，生活大有问题，太天真的想法，使我有段日子几乎活不下去，常常走在台北街头，流着泪想着自己一定要死了，非死不可。

那时一些有妻子的商人追求我，要给我生活费，我拒绝了，心想:当初回台湾，不是为了这样，如果走上一条出卖自己灵魂的路，这一生的阴影便再也褪不去了。不是这样的，我拚命告诉自己，最坏的打算是，可以去洗盘子。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当时没有想过回日本求养父和母亲的原谅?在最恶劣时，为什么还固执地不肯回头?

就像这一次决定回日本开拓新市场，放下手边拥有的一切，也是经过了好久的挣扎。日本的公司希望未来的两三年间，我能把时间都尽量挪到日本。可是，在台湾终于安定了，两年来在香港也算小有成绩，还有，在大陆也因为参加了不少演出活动，有了一定知名度，另外，新加坡、马来西亚……其实光是这些地方，就已经瓜分掉我所有时间，而我却愿意舍掉一切，到日本重新开始，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连我日本的经纪人都好奇不已:他常常疑心地说:“不可以受不了，跑掉喔。”又或者提醒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少成就，来到日本就是新人，即使访问你的人知道你在其他地方的知名度，也不代表他们一定会肯定你什么，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每当他重复一次，我反而就更坚定自己的信念。我要做，而且一定要成功。

可是，一定又有人要问我，“为什么你要舍掉目前既有的安定和闲逸而去冒险?娱乐圈的竞争激烈，难道你不怕在日本不被接受，回到台湾又已经被替代了吗?”

怕，当然怕。

什么最坏的打算都想过了。最坏是什么?最坏也不过是个过气的艺人罢了。和那时活不下去的心情比起来，过气又算什么。

离开习惯的环境，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惰性，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同样的出唱片，同样的做宣传、玩游戏，除了在制作音乐的那个阶段是快乐的之外，为了让别人听自己的声音，我每天得早起化妆，然后奔波一天，再回家卸妆。好几次人都失神了，7年过去了，十字头过去了，我像成吉思汗似地到处征讨自己的疆土，建立自己的朝代、年号、子民，被排行榜左右心情，怕自己有新闻见报，可是，我成了超级巨星吗?没有，我也许是个星，但我觉得不够，根本不够。

到底我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还能创造更多吗?现在我不会在乎曝光率、新闻多不多，我只想真正的唱歌。

决定到日本，签了3年约，将台北的房子大约整理一番，我把饭锅都带到日本新租的房子。

这几天日本酷暑，听说台北台风频频，租来的小屋正整修内部，我每天汗流浃背地忙着选购家具。日本高物价的生活，让我养成了记帐的习惯，看到自己买的洗衣机比别处便宜了些，还着实欢喜了好久，重新开始有何不好?当台北的朋友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一些消息时，我都觉得成了很遥远的事，这头小兽又迁移了一个新巢穴，新奇地东嗅西嗅，再度向自己挑战。

如果到日本打拚没有成功呢?那就再说吧。反正世界这么大，要做的事这么多，只要不迷路、不回头，谁会活不下去?我才不担心呢。

(晴日摘自(台)《讲义》1994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