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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路在何方

1995-01-01孟凡中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5年5期
关键词:韩国语百花园易拉罐

缪 琳 孟凡中

张福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家在离南京不到一百公里的仪征市的一个落后贫穷的村子里。看到近几年邻里乡亲纷纷外出打工,有的去深圳有的下海南。张福龙的心也动了。1992年春,他来到了离家最近的大城市南京。

张福龙在南京举目无亲,自个也没有特别的手艺,城里城边上转了三天,没有任何人雇他做工。身上带的一点钱不敢乱花,晚上就拾几张报纸睡在火车站广场。三月的夜风仍然寒冷刺骨,有时望着漆黑的夜空,数着几颗零落的星星,张福龙不免有点想家。火车站广场睡满了外地揽活的农民。躺在他旁边的一位上点年纪的揽工汉听张福龙叹气,忍不住翻身起来说:“年轻人不要泄气,城市里活有的是,只要腿脚勤一点儿,养活自己是没有问题的。”第四天,张福龙就随着这位老大哥去城里拾易拉罐、废报纸、包装盒……什么能卖拾什么。从废品收购站卖完破烂回来,居然赚了20元钱。张福龙赶紧买了一张南京地图,开始寻找住宿的地方。

在南京有了落脚点,每天清晨,张福龙就用一个小木棍,担着两口袋去拾破烂。渐渐地,他开始摸到了门道,每天把自己收拾整齐,再把口袋洗得干干净净,专门去酒店、影剧院去收购易拉罐,往往一次就能收到几十、几百只,几个酒店转过来就是满满两口袋。每月挣到一点钱就往家寄一些,家中除了妻子儿子,还有他的父亲母亲。

张福龙在城里走街串巷拾破烂,慢慢也熟悉了南京城和城里各种各样的人。衣着服饰、举止谈吐也有了点城里人的样子,还学了点土洋结合的普通话。这么一来,张福龙感到自己许多地方跟城里人也差不多,但从内心来说,总有着一种不得不承认的差异。也许是没有工作吧?他开始寻找做工的机会。

1993年2月的一天,张福龙去影剧院收易拉罐。看到市中心最大的一家电影院——影视百花园门口贴着一张招聘服务员的海报。看完,回想着以往在影剧院见到的那些服务员,招呼客人、收检门票、清扫场地,感到那些事儿他都能做,就找到报名处,接待人员回答,我们招聘的是南京户口的女服务员。张福龙愣了一下,想了想,急急赶回他在西郊租住的小屋。翻出结婚时穿的西装,再将全身上下很用心地收拾整齐,仔细地穿上西装,感觉还挺精神,又返身回到影视百花园,这次张福龙直接推开了经理办公室的门。也许是他的幸运,也许是他诚实的外表,也许是他言词肯切的请求,沙经理决定留他下来试用。在几年之后,记者曾去采访沙经理时,提起已离开影视百花园一年多的农民工张福龙时,他说这个农民工接待客人特别有礼貌,常在员工会上受表扬。后来因为家里农忙不得不离开,临走时,我还嘱咐他,以后想来就再来干。

影视百花园的工作,使张福龙有机会看了许多电影,能够长时间地呆在广种文化氛围里。渐渐地他开始明白自己与城里人的差异是一种文化水平的差异,是一种该知道的别人知道自个不懂的差异。他上街买了一本新华字典,每天回到小屋就趴在地铺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认,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后来,他妻子将这一摞抄写的新华字典带回老家,用报纸细心地包好,留给儿子以后看。

一天,张福龙与往常一样,在门口检票,对每一位来宾说:“欢迎您的光临。”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微笑着,用生硬的普通话回答他的问候,这时张福龙才发现这位长相与中国人一样的年轻人是外国人。张福龙便主动地上前交谈,知道他叫李载晃,是韩国留学生,在南京中医学院学习。两人交谈了许多,居然一见如故。李载晃乐意教张福龙韩国语,而张福龙则成了李载晃的中文的口语老师。在相互接触中,张福龙感到自己的视野越来越开阔,求知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可是遗憾的是,南京城里却没有正规教韩国语的学习班。没有正规系统的训练,张福龙自知很难学到一定的水平。他去金陵国际语言进修学院征询了老师的意见,选择了与韩国语同属亚洲东方语系的日本语,并于1993年的夏天报到上课。

他与哥哥在小学四年级时就不得不辍学,因为家中交不起仅仅3元钱的学费。他得回家种地,与母亲一起糊每只工钱9厘的鞋盒,养家糊口。这样全家人才能咬咬牙供养两个妹妹读完了初中,而张福龙则再也没有了读书的机会。到南京后他发现城市里有许多晚上开课的学校,张福龙很高兴,进城打工,又寻到了读书的机会。1993年暑期开始上日语初级班,当时全班学生200多名,而到现在,全班只剩下18个人。上星期记者去学校找他,那天晚上班里只有10名学生。大多是在校的大学生,来学第二外语。老师说,现在学的教材相当于大学本科二年级水平。与其他学生相比,张福龙的词汇量较大,但口语发音不很标准。

张福龙缺的是“硬件”。他没有收音机,更不要说随身听、电教设备这些学外语最基本的条件。不过他勤奋。许多人对他能坚持学习下来感到很吃惊。张福龙住的小屋只有几平方米,墙上贴满了白纸,从屋顶到墙脚写满了日语。他一直睡地铺,每晚趴在地上写字。屋顶中间他写了一个大字“路”,左边墙上是他韩国语的名字,右边墙上是他日本语的名字。他说,我出生在贫穷的农家,这是无法选择的,但是现在政策好了,一个人的路是可以自己来选择的。

张福龙用别人挣钱的时间来学习。每当上课的那天,他都不再去拾破烂,闭门准备功课。张福龙是班长,老师每次上课都让他先站起来读课文,背单词。晚上9点多夜校下课后他一路拾些易拉罐、废报纸,回“家”后再将当天学的课文复习一遍,抄写一遍,这时通常已是深夜一、二点了。学外语必须要有语言环境。张福龙没有经济实力,穷人有穷办法。比如,在金陵饭店打工,他负责管理停车场汽车的停放。一次几个日本人在场内照相,转来转去,把提包遗忘在一辆汽车旁边。他上前用日语招呼:“先生,请不要忘记把您的提包带走。”日本人很感谢,也惊奇他一口流利的日语,他们交谈了很多。

张福龙要保证夜校的学习时间,不能上夜班,一次次做工的机会就因此而放弃。去年,他被一千零一夜歌舞厅招去做服务员,上班后却安排做清洁工。一个男子汉去冲洗厕所、包括女厕所,这是他在农村时都没干过的。但张福龙仍很认真地去做。对记者讲述这一切时,他很坦然。

张福龙的生活只能勉强算温饱水平。他的一辆旧自行车还是夜校同学最近送给他的。几年来一直是步行去收废品,步行一个多小时去夜校,再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到住处,小屋里唯一让人注目的是书桌上一排日语书籍,其中有一摞巴掌大小的日文原版名著《樱花日记》,每本相当人民币40元、自己那张两个月前才买的旧床只花了50元。每月他寄回家100元钱,自己交房租80元,生活费120元。挣足这些钱后他就不再做工、拾破烂了,而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张福龙说,钱是可以用完的,知识装在头脑里却是一种用不完的财富。他在金陵国际语言进修学院学习的课程到寒假就要结束了。学到这个水平的人越来越少,下学期可能就会因学员太少开不起更高一级的课程了。他不愿就此而中断学习,曾跑到南京大学外语学院询问,是不是可以旁听,不要文凭。但是学院的贯例是要打一个证明,加一笔赞助费。这是一笔对他来说不小的费用,他还不知到哪里去筹措。

张福龙不要文凭,因为他已去上海报名参加明年初的日语定级统一考试。也去了日本领事馆询问了去日本的手续、费用。他想以后能去日本学习先进的农业技术,他说老家现在的大棚蔬菜品种、产量都还不及日本。

张福龙曾写过这样一段感人的文字,描述他们这一代农民工:“我们是农村与城市的交汇,现代与未来的联结。南京城里的人们,请不要冷落我们的问询、我们的渴望,请不要嘲笑我们浓重的乡音和美好的追求……”

张福龙的理想是美好的,但要走的路仍很艰难。学日语是他选择的一条路,但由于经济原因,他很难争取到继续学习的机会。确实,任何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路,但却很少有人知道,有的人在作出这样的选择后,却注定要付出常人想象不到的艰辛与汗水。

(程祥摘自《服务导报》1994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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