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景地给友人们的一封信
1995-01-01沈丹萍
沈丹萍
亲爱的肖、莹子、红子:
走之前,我将《阳光下的漂泊》一书的手稿交给了人民画报社,书的结尾是这样的:
“外面的阳光照着我这个孤独的漂泊者,脸上淌下来的泪被风吹干了,我走在阳光下……”
所以,我在中秋节的下午离开北京去长春拍戏之前的情景也是如此。
怕孩子放学回来看见我走会难过,我便提前上路了,所以走得十分匆忙,没有来得及打电话告诉你们,希望你们对我的突然失踪不要感到惊讶。
当我拎起那只紫色的旅行包准备离开,心中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因为我所要告别的不仅仅是我无限春恋的温馨的家、丈夫、年迈慈祥的母亲、可爱天真的孩子,我知道在这段日子里,我会错过许多丰富多彩的聚会,还有北京迷人的初秋:你们给予我的种种关怀和友情,我们曾约好的要去赛特购物,去圆明园骑马,去雁栖湖开摩托艇的计划全部落空了,这些在我走时感到了万分的遗憾。
下了楼才发现外面是一个初秋明媚的下午,我向站在阳台上的妈妈挥了挥手,她眼中流露出的深情,使我在走时感到的某种凄凉得到了释然。
刚刚走出大院,远远的就看见了放学回来的丹丹,她看见我手上拎着的大包,神色就变了,尖叫着上来抱住我,固执地说,我不让妈妈走!
因为她太重,我只好放下了她。
多么不想走,不管是为了什么,在这一瞬间,我真的有些动摇了。
很多年,为了维护不想离开的感觉,而放弃了许多拍戏的机会,有些朋友对我说,你失去的太多了,前几天莹子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而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失去的同时就是获得,这个观点是否太阿Q了?但我不管。
走出了胡同口,迎面看见了文子,手上提着好几盒精美的月饼,满面喜气洋洋,看到我,她就贫上了。
我对具有“团结友爱、集体主义精神”的文子说:别贫了,说点儿正经的,今晚拜托你照顾一下我的妈妈和孩子,文子说姥姥那么可亲、丹丹那么可爱,在一起过节当然是没问题的。
每一次,当我面对朋友的这份友情时,心里总是感动万分,并且深知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的,我拥有了许多,而这种感觉,是在文子中秋节的那几句简短而平常的话语里,以及我们所相处的充满感情的日子里。
信写到这儿,就中断了多日,因为在这长长的旅途中,我还想告诉你们更多的事情。
千里跋涉从北京坐飞机到了长春,又乘火车去了通化,二天之后才坐上了去外景地的汽车。
中秋节之后,东北的气候已经冷了,我到达外景地的那天又赶上了一个下雨的日子,处处是一片可怕的泥泞,观察了一下四周,已被恶劣的环境“吓呆”了。
当我将这种矛盾重重的心情告诉了一个朋友时,他说,那你为什么不马上回北京呢?我也十分奇怪自己为什么留了下来?
也许就是电影那种神奇的力量和魅力吧!
那天,冒着雨,拖着沉重的步伐,将自己的行李拎到了陌生的老乡家里,包里的衣服已被雨水淋湿了,屋子里没有凳子,炕又十分硬,所以,我在屋子里站了很久,背靠在潮湿的墙壁上,抽了一支汤姆送的彩色的烟,心情是沮丧的。
观察了一下四周,估计这一个月不会有洗澡洗衣的地方了,心里凉了一截,好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才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下了很大的决心,将脏得无法梳理的头发给洗了,心情好像愉悦了许多。将头发晾在干干的炕沿边上,接着给你们写这封永远也写不完的信。
居住的房东是一位贤淑善良的女人,新婚不久,有一个不满一岁的小宝贝。常常在拍戏之余我去和房东聊天。雨季之后,院子里洒满了阳光,我也在附近的小河沟里解决了洗衣服的问题,半个月之后,我也逐渐习惯了这儿的一切,只是对去遥远的食堂吃饭仍痛恨不已,那是一条灰尘弥漫的马路,每分钟都有许多运煤的大卡车驶过,我经常被淹没在巨大的灰雾里而难以看清道路。
今天,我们在乡村小学校拍夜戏,大家都穿着很厚的军大衣,美工师在布置拍摄现场,照明师在屋子里调光,一切都在静静的等待之中,我站在空旷无人的学校操场上,想念着北京的你们:红子和莹子一定还穿着漂亮的裙子,而我们这儿已是严冬的季节了,冷空气一直在侵袭着我们工作的地方,所以很多人都病了,同志们都在顽强地战胜着病毒、寒冷和巨大的工作量,这是长影非常优秀的摄制组。
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刚刚又开始下雨了,一切又都变得迷蒙起来,这种景象引发了我的“小布尔乔亚”情绪,我背靠在篮球架上,看着远处停放的灯具和发电车,学校的路灯十分暗,球场上穿梭着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这是一个寂寞的夜晚,困倦的感觉不断地向我进攻,我只好让雨淋着使自己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但我无法否认我是喜欢这些的,这些充塞在电影拍摄之中的甘苦和浪漫。
今天戏完得很早,但是我们车里的汽油被“农民伯伯”偷走了。同志们在野外足足耽搁了几个小时,真是饥寒交迫,走投无路,黑暗的车里有人低声自语:“拍电影真是苦海无边,回头无岸啊!”当回到居住的地方时已是凌晨3点钟了,没有热水,没有吃的,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在灶旁生火,看看四周没有可以点燃的东西,只好将带来的杂志书籍全烧了,好不容易才烧热了半锅水,等卸完妆,躺到炕上已是早晨5点,8点钟又要开始坐车去拍摄现场,我觉得有些挺不住了。
寂静的夜里,令我想起许多往事,想肖的潇洒、红子的美丽、莹子的憨厚,想北京的家,挂念远在德国的乌韦,想丹丹淘气的小脸,想我妈妈的勤劳和善良,这时候,总是抑制不住地想回到你们的身边。
1994年10月是一个我喜欢的季节,而我却在遥远偏僻的山里。我答应过带丹丹去香山坐缆车的,这个任务只好交给红子了。
今夜我在疯狂地听音乐,以排泄对一切的思念。巨大的音响给人一种陶醉和享受。也许是农民的屋子太静了、太黑了,它间离了我和城市和你们的距离,但是回忆却弥补了今夜的空白,并驱逐了我踌躇满志的心情。
不演戏时,我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穿着从北京带来的仔装,听流行歌曲,看被开禁的小说,和演配角的演员玲子谈论巴黎最新潮的事情。有人说我演《留村察看》中的女教师很像那么回事儿,每当有人夸我时,心里总是很窘迫。肖看我演戏时也嘲讽过我“你装得真像”。面对来自四方的赞扬和攻击,我的回答是:为了崇高的艺术,必须塑造好每一个角色。
我想这封信若再不结束,你们恐怕就收不到了,所以,此刻的我,急于想将这封信的结尾写得更加精彩一些,但已没了时间。去外景的车正在外面等我,房东抱着孩子来喊我,故这封信只能在匆忙而慌张的时刻结束了。结束时,我想告诉你们,1994年10月1日的早晨,我去乡政府办公室给莹子和红子用手摇电话摇了二小时,均没有成功!那天我们放假半天,我没有睡懒觉,这是不是壮举?另外,我要认真演好《留村察看》中罗彩云这个角色,还有我给乌韦买了蛇酒,告诉丹丹我回去一定带她去康乐宫游泳,并转达对文子的问候。
你们永远的友:妞
1994.10.于东北山区
(刘大鹏摘自《中国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