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新城的气度
1994-07-15韩石山
韩石山
中华书局为纪念八十诞辰,别出心裁地出了本《中华书局收藏现代名人书信手迹》,印制之精美,装帧之考究,在近年来的出版物中,堪称少有。自家出自家的书,大概连成本都不必考虑。只收一九四九年前的名人书信,想来其用心不过是让世人看看我中华书局曾有过怎样的辉煌。
毕竟是信,又毕竟当初谁也没想到几十年后会公诸于世,细细披阅,颇能看出当年文化界尤其是文学界的许多玄机。有人说这是一本“自有黄金屋”的书,确实不假。
先看看总编辑的气度吧。一个出版社办得好不好,常与总编辑的得人与否有极大干系,中华书局是私营企业,更是马虎不得。从此书中看,一九三零年至一九四九年期间任总编辑的舒新城先生,端的是个了不得的角色。来信太多,他一般不复,只在信上简略地批几个字,自有下面人作复并编号备查。玩味这些简略得不能再简略的批语,面前会活脱脱地站起一个精明练达而又目光锐敏的人物形象来。
中华书局出版一种杂志,名为《新中华》,舒新城向傅雷约稿,傅雷写了一篇《音乐在历史上的地位》寄上,舒在来信上批道:“发新中华,查《美术旬刊》是否发表过。”并在美术旬刊四字旁边加括号批注:“美专出版”。盖因傅在美专任教,若以旧稿塞责,就“吃亏”了。
施蛰存应约为中华书局译一部书稿,因故未能及时交稿,恰巧内弟有急需,便写信给舒新城的副手钱歌川,欲向书局借二百元。钱特意在施的信上标明“约定翻译世界文学全集一部”,舒新城看后批示:“先付百元,为何近来欠稿不还者比比也。”显然对钱与施均不太满意了。
此公有他冷峻的一面,也有他柔情的一面,向达在北京,因时局不绥,拟将家小送回湖南老家,此前已向书局借过二百五十元,今有急难,又开口借二百元,舒批示:“稿到可付,但不能预支。”后来向达有个朋友要写中国教育史,向达在信中带便问及此事,看舒可知有何参考书,舒当即在来信上批道:“教育史,教育思想史中最近七十年教育大事记,商务周予同近代中国教育史,查出版处,良友图书公司。”让下面人复信告知或去查找。
对那些他确实看中,认为有前途的作家学者,更是不遗余力地扶持。三十年代初,李
不管是自荐信及稿件,还是朋友的推荐信及稿件,这位总编辑总能根据书稿的质量与书局的营业情况作出果断的处理。有相当一部分推荐信是名流写的,比如收入的蔡元培的六封信中,就有四封是这样的推荐信。王造时推举胞兄的稿子,郑振铎推荐朋友的稿子,舒均批示“不收”。王力、吕振羽、李霁野自荐作品,亦批示“不收”。最有意思的是刘海粟,自恃与舒交谊不浅,写信推荐某诗人的诗稿,舒在刘的信上批道:“不是诗,也不是文,只是一串字。”
至于书写之潦草,怕也只有他这样的大总编能写得出,有些批语,我看了不下十遍(有几处系印刷不清晰),至今仍认不出来。也惟其如此,更见出这老兄的忙迫劲儿,干练劲儿,潇洒劲儿。